祁连异闻录:殊途(一)

祁连山,东起六盘,西接当金,绵延八百里。山势险峻,石骨峥嵘。山顶终年积雪,云出于岫,仙气袅袅,鸟道盘错,兽影迷踪,端得是一方宝地。内居汉、蒙、回、藏、裕固、哈萨克等多个民族,自汉代起就为兵家必争之地。当年汉武帝派大将霍去病驱赶匈奴,匈奴挫败退守,撤出祁连山,长歌当哭:“失我祁连山,使我牛羊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悠悠五千年,在这八百里祁连山中,发生了许多奇事。今天我要说的,就是其中一个。

祁连山.jpg

肃州城东去百里,有一地,名金佛寺。不知哪朝哪代,附近的祁连山中发现了金矿,河中也澄有金沙,闻讯而来的许多淘金者都发了财。后有人提议众人捐献金银修建佛寺,以求佛法护佑。筹建之初,当地一位老人早晨出门时,发现远处一位身着黄衣的僧人在山口缓缓走动。悄悄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尊金身大佛。大佛察觉有人,忽的站立不动,刹那间金光耀眼,异香升腾,大佛就地消失。这件事,《重修肃志新志》有记载:“金佛从山口步至此处,见人而止,遂修寺。”于是,人们就在大佛消失的地方修庙铸像,以河中沙金铸成佛心,黄金敲成金箔贴满佛身,寺庙也因此名为金佛寺。因有金佛显灵的传闻在先,加之匠人手巧,塑成的大佛金衣加身,宝相威严,香客络绎不绝,闻名遐迩。不过因为常年战乱,金佛寺不知何年何月就毁于战火,甚是可惜。

金佛寺向南十里的山中,有一崔家庄,崔家庄又分上庄和下庄,上庄向南行五百步即可进山。1934年,也就是民国二十三年,崔家上庄发生了一件怪事。

正月初三,入夜三更许。崔家上庄附近的山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走了一天亲戚的庄户们披衣查看,只见西南方的紫光冲天,一时间百兽啼鸣不绝,直至四更天方止。当时在酒泉县的民国政府还遣民团派人进山查看,没有发现任何踪迹。《民国酒泉县志》有载:“甲戌年正月初三,夜,有奇光出于南山,百里可见。次日乡丁前寻,未果。”说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情就此传开。因为此地有金佛现身在前,紫光冲天在后,人们丝毫不怀疑又是什么神圣显灵。据说那年乡民拜年走亲斗不再说家长里短、岁景收成,说的全是山里出了神仙。

但崔家下庄的崔半仙可不这么认为。每每有亲戚前去拜年说起此事,他总是冷冷的哼一声,不置言语。就算亲戚后生缠着他让他讲讲这次出的是什么神仙,他也是抿紧了嘴唇,不发一言。

正月初五,入夜。崔半仙的媳妇崔老太服侍着崔半仙躺下,实在想不通平时一张嘴就没闲过的崔半仙今儿个跟把嘴剁了去一样,一声不吭。翻来倒去一大阵儿,最终决定还是问个究竟。

崔半仙今年六十有六,从六十岁上起视力就逐渐下降,现在一双眼睛瞎的啥都看不见。眼瞎了干不了农活,全凭给附近的村民算命占卦赚点儿闲钱。平时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就喜欢拿着根树棍儿摸到村前,跟村民们说点趣事解闷。由于崔半仙早年间跟一个云游道士闯过一些年,见识自然比这些只知道土里刨食还得看老天脸色的庄稼人多,肚子里稀奇古怪的故事也跟沈万三的聚宝盆似的,说完一件还有一件。不但孩子爱听,连大人们也痴迷。常有村夫听得出了神,连里的活都忘了干,被婆娘扯着耳朵训斥。而且,这崔半仙虽说没学过说评书,但说起故事来却比肃州城里的说书先生精彩许多。前有赵云赵子龙七进七出护卫幼主威震长坂坡,后有岳飞岳武穆十二道金牌催命冤死风波亭,狐精鬼怪,魑魅魍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无一不是千回百转、淋漓酣畅。不但会讲,还懂得下扣儿。所谓下扣儿就是讲到关键处,崔半仙端端身子,闭着嘴摸着胡子不再往下讲。村民们听到紧要处,正想知道秦桧这大奸臣到底怎么死的,崔半仙这一闭嘴,个个儿跟要了亲命似的。知道其中缘由的村民纷纷拿出媳妇婆姨做的锅盔油香,孝敬给崔半仙。崔半仙吃够了馍,把剩下的揣回怀里,再掏出个黑黢黢的小茶壶抿上一口,才会接着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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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老太平时没少吃崔半仙带回来的馍。崔半仙这一闭嘴,馍自然没了。崔老太一是好奇,二是嘴馋,缠着崔半仙要问个究竟。

崔半仙还是不说,任凭崔老太怎么撒泼打赖,始终不发一个字儿。崔老太急了,脸色一变,捞过炕桌上的小茶壶,喝到:“你这老怂,外人跟前逼夹的实实的也就算了,我跟前也不吭气,还把你日能的,看我不把你这个壶壶子砸求掉!”这一说,崔半仙着了急,知道老婆子生了气跟浇了火油一样,再不吭声估计真就给摔了。忙说:“老婆子你莫生气,你凑近些我给你说。”

崔老太凑近身子,崔半仙说不行,再近些。崔老太还生着气,不肯和他靠得太近。崔半仙说天机不可泄漏,千万不能让别人听了去,说再近些,再近些。直到崔老太的耳朵快贴到他的嘴唇上,崔半仙才小声说道:“哪里是什么仙啊。佛是金光,仙是白光,这紫光啊,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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