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眼看人世,怪趣何其多

夏目漱石《我是猫》(译者:曹曼)

最近读了一本别有趣味又增长知识的书,书名叫《我是猫》,作者是被誉为日本“国民大作家”夏目漱石。从书名即可猜到本书的一大特色就是借猫之眼观察人世,托猫之口讲述见闻,实则皆为作者的所见所闻所感。更确切点说,《我是猫》实为《猫是我》。

既然这是一本有着怪趣的书,怪人怪事肯定少不了。

本书中的主人公们就都是些“怪人”。

比如猫的男主人珍野苦沙弥是一个迂腐固执的中学英语老师,不喜社交,每天一回到家就钻进书房假装苦读,实则抱着书呼呼大睡,在猫看来,“他就像一只奇怪的巨型牡蛎一样吸附在书房,从来不向外界张口。相反,还摆出一副特别了不起的模样,自认为看破红尘,世上无人比他更达观”。

虽然主人不喜社交,却不乏主动上门来闲聊的旧雨新知。迷亭就是那种把别人家当成自己家一样不讲客气、来去自如的常客。对于迷亭,有朋友把他比作喂金鱼的麸皮,在水面上荡来荡去,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浮了。读完全书我都没发现他有过正当职业,号称美学专家的他全凭一张嘴混社会,满嘴跑火车,总以捉弄别人为乐。他还得意地宣称:“哎,时不时开些玩笑,却被人认认真真地记住,这种事情本身能产生非常滑稽的美感,有意思。”真是个欠揍的家伙。

还有水岛寒月,他是主人的得意门生,也是个穷酸的理学学士。这位仁兄总是穿着不合时宜的破旧衣服,因为吃香菇被磕掉的两颗门牙也不考虑修补,而是宣称要用空也饼(日本的一种饼)填满,也是不修边幅的典范了。话虽如此,寒月对学术却有着迷之热忱,为了给自己的博士论文课题做出理想的实验模型——一个用仪器都无法做出的圆球,几乎天天泡在实验室磨玻璃球,差点耽误了终身大事。

还有贪得无厌、仗势欺人的实业家金田一家;爱好新体诗和朗诵会的越智东风;遗世独立、主张无为的八木独仙;受人之惠替人跑腿的实业家铃木藤十郎;热衷荣华富贵的多多良三平;为虎作伥的车夫老婆及落云馆的学生们……这些人也都是本书中国别具个性、不可或缺的“演员”。

有了这么多怪里怪气的主人公,各种怪事自然层出不穷。

就拿珍野苦沙弥来说,除了喜欢躲进书房抱着书睡觉,还不忘抱怨教师职业的辛苦之外,他还是个做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人。一时心血来潮想学绘画,立马买来一堆绘画工具摆开架势要画猫,结果还被迷亭杜撰的绘画名家“安德利亚•德鲁•萨鲁特”的名言捉弄了一把;绘画不成气候又开始写作,一张纸涂得乌漆麻黒,硬是憋不出几句像样的话,最后还是决定写墓志铭算了,结果依然被嘲笑。后来这些活动都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因为本身就对实业家没有好感,又碰上趾高气昂、蛮不讲理的金田夫人一厢情愿地想把理学学士寒月纳为金田家的乘龙快婿,背地里到处打听寒月的情况,甚至派了侦探时时跟踪,苦沙弥和迷亭直接与金田夫人怼上了,甚至明确规劝寒月不要娶金田家里的千金小姐。虽然寒月不置可否,金田家却认定是珍野苦沙弥从中作梗,而且他还对金田夫人毫无敬意,甚至连金田家是什么底细都不知道,这可把金田家气坏了,必须做点什么让他意识到金田家的厉害。

可惜呀,苦沙弥就是个油盐不进、看事不透的人,就算金田家派一大帮附近的学生天天故意踢球骚扰他,却完全不知道是金田家的指使。就算金田家派过去的说客——苦沙弥的老同学铃木明里暗里地告诉他斗不过金田家的事实,他也完全不理会,简直是榆木疙瘩脑袋一样不开窍。所有正常的剧情到了苦沙弥这里就完全走了样,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呀!不过在猫看来,主人的这一点倒是比那些攀龙附凤之辈要可爱多了。

本书的作者夏目漱石是英美文学学者,又擅长俳(pái)句、汉诗和书法,可谓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我是猫》虽然是小说,却也处处体现了作者的真知灼见和博闻强识。所以说,读《我是猫》不仅有趣,而且长知识。

首先,作者在小说的人物对话中深入探讨了各种领域的话题。

比如寒月在彩排演讲《论上吊的力学》时,苦沙弥和迷亭他们就谈起了不同刑罚的历史;

猫去浴室看地到人们脱光了衣服泡澡,又引发了服装发展史的研究,最后还从人性的角度得出结论——各种各样的衣服根本不是偶然发现的,也不是胡乱发明出来的。每一种崭新的款式,都凝聚着创造者的好胜心和勇气。因此,无需叫嚣“我跟你可不一样”,穿件衣服就能表达这个意思了。

还有对东西方文化差异的探讨。作者借八木独仙之口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西方文明虽然积极进取,但也是由活在不满足里的人创造的文明……日本文明却不同,从来不靠改变外界环境来满足自己。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心境。

其他诸如对女人的看法、对未来婚姻发展趋势的预言、对现代人自我意识的分析、对诗的古今比较、对神的有用还是无用等等,作者都通过不同的人物表达出来,话题范围之广,足见涉猎之深。

其次,除了探讨各种话题,作者还在小说中巧妙穿插了各种名人轶事,读来妙趣横生。

比如,法国小说家巴尔扎克为了给自己的小说人物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居然拉着来访的朋友逛了一天巴黎的大街,而且是通过看招牌来寻找灵感,最后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名字,巴尔扎克高兴得完全忘记了朋友的存在。原来,文学大家就是这样炼成的。

还有,希腊作家埃斯库罗斯可能是死法最奇特的人了。因为埃斯库罗斯是个秃头,有一天他在阳光下走来走去,这时头顶飞来了一只鹫,爪子里还抓着一只活乌龟。鹫看到埃斯库罗斯闪闪发光的脑袋,误以为是硬硬的石头,就把乌龟往他头上丢去,期待龟壳粉碎之后享用美味的龟肉。结果,乌龟安然无恙,埃斯库罗斯头破血流,一命呜呼。死得真冤啊!

再有,古希腊犬儒学派哲学家鼻祖第欧根尼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他为了把生活需求降到最低,居然连房屋都不住,而是长期居住在酒桶里。只能说,大神的世界我们不能懂!

最后,书中除了有各种插科打诨、滑稽笑料,还有作者对整个人类的思考和认识,这也是最能体现思想深度的地方。在思考人性方面,作者一改嬉笑的文风,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各种人性的真面目。比如:

“总是认为看不懂才值得研究,无法估价的才值得追逐。俗人常把不懂的事情挂在嘴边,显得自己很懂;学者却习惯把浅显的东西讲得深奥,显得自己渊博。”

揽镜自照,你我是否也有这样的毛病呢?

再比如:

“贫时被贫束缚,富时任富束缚;忧时被忧羁绊,乐时任乐羁绊;才子丧于才,智者死于智。”

“人类的企图心是一切不幸的起源,想要得越多越不幸福。”

“冷漠是人类的本性,不故意隐藏这种本性的人,才是真正坦诚的人。”

“人类越追求个性的自由,彼此之间就越不自在。”

“所有痛苦都是来源于强求。强求无意义。”

可谓字字珠玑,犹如醍醐灌顶。

总而言之,夏目漱石的《我是猫》既令人发噱,又引人深思。在读的过程中,你会忍俊不禁,也能掩卷沉思。所谓的经典,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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