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间雨落,湿了一片片的竹叶,清风一起,沾湿了的叶子,随之起伏,叶脉如镜,映出一缕剑光,只轻轻一荡,剑气席卷,就将附着其上的雨滴剥落,而竹叶却无损,打了几个旋,便轻轻地坠在了地上。
至于那剥落了的雨滴,却不偏不倚地击打在了一个少年的剑上,只听“叮”的一声,那少年后退了半步。接着更多的雨滴略分先后地涌向少年手中的剑,在一阵“叮叮当当”似有乐律一般地连续击打后,那少年狼狈地退了数十步,终于,在迎住了最后一滴雨珠后,赌气一般地将剑一丢,向着剑气的主人吼道:“不打了!枉江湖上的人都称你作‘天下第一’,我看却不见得,我慕名来请教武艺,你却拿我取乐!光人品就不配这‘天下第一’!”
再看那剑气主人,麻衣布衫,竹杖草鞋,头发只拿草绳浅浅地绑着,清风一扬,已自散了一半,此刻虽坐于林间巨石之上,脸上那份淡然与随意却如江上行舟一般,波澜不惊,只见他轻轻一笑,随手便将手中竹杖扔掉:“你难道不知我这‘天下第一’原非指武功,而是指人品嘛?不过,却是倒数的!喂!你倒说说看,我拿手中竹杖和你比,又如何拿你取乐?”
那少年原本没有什么江湖阅历,听了剑气主人的话,却信了一半,心中暗自后悔,道是羊入虎口,可是少年意气,嘴上却不服输:“你......你不就卖弄你懂乐理,只拿竹杖随手拨弄,把我......把我作琴弹!”说罢,一咬嘴,向后又退了一步,却是拿剑指了指巨石之上的琴。
那剑气主人哈哈一笑:“世上浮沉随写意,哪胜抖雨作琴操?是了!倒是我以大欺小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任平生的徒弟了!”
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从那以后,少年便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任平生的“便宜徒弟”,只是任平生除了偶尔指点少年的武艺,却从不传他一招半式。
少年很快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日只自己习武,偶尔闲了,便听任平生操琴,只是,他不懂琴,听不出里面是什么味道。
但“天下第一”的名头,毕竟安在任平生头上,又是一个雨天,一群人在竹林外约战,少年紧张的同时,也隐约抱有一丝期待,毕竟他从未见过任平生认真出手,就算他武功高,一个不是对手,一群人,总该会使出真功夫的。
面对着一群来争夺“天下第一”名头的江湖中人,任平生脸上仍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淡然写意,他甩了甩长发上积攒的雨滴,将手中的长剑一抛:“此剑‘烟雨’,是我平日佩剑,得者便为天下第一!”
一众江湖中人,看剑虽已飞至半空,心中却犹存疑问,似乎不相信,他这么轻易就把“天下第一”拱手让人,有人问道:“此话当真?”
任平生却不答,拄着那并不离身的竹杖,转头对他的“便宜徒弟”轻笑一声:“我们走吧。”
清风飘,烟雨摇,竹林染血,斜月孤照。
少年随着任平生出了竹林,却是径直入了城,逛不多时,便在一道刻着“醉春楼”的牌匾下停下,少年见了,狠狠地擦了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可是擦了几下,那几个大字依旧如故,更眼见着任平生半只脚已踏进了楼里,急忙赶上前去,抓起他的胳膊问道:“你......你抛了‘天下第一’的名头,就是为了来这里?”
任平生将身上的雨抖了抖:“我任某人行事,本就如此,别人都爱的,何必叫我也稀罕?我来这里,只不过是因为竹林之静,被那帮人搅扰,听不得琴了!”
说罢,轻轻推开少年的手,大步踏入楼中。
那少年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犹豫一番,一咬牙,闭着眼睛便随着任平生进了一间房,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房内半天都没有人说话,反倒是缓缓传来悠扬的琴声。
他悄悄地将眼睛开了条缝,才发现房内却只有他和任平生两人,并不见所谓的姑娘,他轻呼了口气,这才放心,左右无事可做,便坐在椅子上听任平生弹琴,只是,大概是他淋了雨,他只觉得听了任平生的琴声,有些冷......
三.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次日一早,少年昏昏沉沉地醒来,房间里却不见了任平生,只见到桌上留有一封信,字迹亦是笔走龙蛇,颇有那人气质:“此房我租了三日,三日后,若我没有回来,你便自回竹林。”
少年心中虽然奇怪,却并不担心,毕竟在他眼里,那个人始终是“天下第一”,若说要在后面加两个字,却是“怪人”最贴切!他抻了个懒腰,顺手将窗户推开,正迎着一缕日光随风而来,只是,风将他一吹,倒将他吹醒,那日光却并不是来自头顶的太阳,而是楼下面的刀面映出的血光!
他举头一望,这城里哪还有昨日的平和繁华,街道上破败不堪,已尽为贼兵所占!
少年目眦尽裂,他虽武功不济,但一颗侠心岂在武功高低,只见他提剑翻身而下,直刺把守此地的贼兵。
那贼兵反应不及,倒叫他一剑劈死。只是,奇袭之法,可一不可再,周围的贼兵见势围上,只短短一瞬,他便无路可退,正要拼死一搏,远方却突然火起,号角声急促传来,那几个贼兵因而分心,被少年抓到机会,又刺死一个,余下几人一时进退不得,却没了再战之心,只横刀护在身前,慢慢后退,待距离渐渐远了,这才跑开。
少年正面相对,原也非那几人对手,见他们逃了,也没再追,反倒是向着火光跑去。
城里一众百姓见远处火起,贼兵也纷纷前去支援,这才敢收拾细软,拖家带口奔出逃命。少年路上碰到,一边护持着他们,一边也从他们口中听到了这些贼兵的来历:原是颍王举兵谋反,此地临近颖地,又因事发突然,毫无防备下,便几乎兵不血刃地被攻下。
在少年的护持下,百姓已陆续出了城,少年也得以在城楼上看到了火光的来源,那被如乌云一般包裹着的军营后方,一垛垛堆积的粮草正在剧烈地燃烧着。
而在军营的正中心——那团“乌云”的最深处,一个人影正在左突右冲,待有那一刻,那人斜着脸时,少年却是认得,正是任平生!
四.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那一支竹杖,凌空飞舞,被任平生使出了一重重清影,倒真如竹林一般,那“林间”清风拂动,便弹开了近身的刀兵。任平生虽未曾受伤,那竹杖也始终未伤一人,清影之下,并无半点朱红之色。
“是啊,用那支竹杖做兵器,怎么取人性命呢?”少年看着,不由得心生担忧:“粮草都已烧了,他怎么还不脱身?若时辰拖得久了,没了力气,可如何是好?”
刚想到这,远处任平生闪避迟了半刻,头上束着的草绳却被刮断,一头长发尽皆散开,随风而起。少年再顾不得其他,向着任平生狂奔而去。可是他终究是处于城楼上,不多时虽已跑至距离城外大营最近的一处,可是城墙颇高,却不能贸然跃下。少年正欲再寻路而下时,眼前任平生这里也到了紧要关头。
原来之前任平生左右腾挪之间,虽看似随意,实际却是一点点向着被团团护住的颍王靠近,如今虽束发皆散,麻衣尽湿,可是距离那颍王也不过十步之遥,只见任平生身子摇曳,竹杖左右横斜,再一次拍开了近身的刀兵,只是这一次,竹杖一头却漏了半分破绽,被划去一半,成了竹尖。
任平生趁着这短短一瞬,跃身而起,踏兵向前,一跃十步,直直地便将竹杖插入颍王胸中,只是此一招“穿林打叶”,一往无前,不具守势,背后长枪齐进,开出一大片血莲。
少年看到血莲花开那一刻,只觉得脑袋一晃,时间都停止了,那一刻,任平生依旧稳稳踩在刀兵之上,背影是那么挺拔,那么认真,那么地,孤注一掷,这样的他,自己从未见过。
可是,时间真的就此停止了吗?
清风微拂,任平生蓦然回首,看着城墙上的少年,轻轻一笑,缓缓倒了下去... ...
那“扑通”一声,虽然距离很远,但仿佛就撞击在少年耳畔,只一瞬,眼泪夺眶而出。
粮草被烧,贼首已死,余下叛军再无反叛因由,一时无措,竟纷纷弃了刀兵,退回了颖地,一场纷争,顿消于无形,而这一切,少年都已不在意,他下了城,收好师父的尸首,拾起他师父那从不离身的竹杖,寻了块木板,和他师父,一点点退回了竹林里。
这一天,无风无雨,阳光正好,竹林里却多了块碑,少年看着碑上的名字,思绪却飘回了他当日拜师的那一刻:“世上浮沉随写意,哪胜抖雨作琴操?是了!倒是我以大欺小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任平生的徒弟了!”
那人轻轻一顿:“哎?徒弟,你叫什么名啊?”
少年努嘴回道:“叶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