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德
那年花开，陪你看春风十里。
那年细雨，陪你躲在街角屋檐。
那年叶落，陪你感叹世事变迁。
那年雪飘，陪你一起白头到老。
谁知，四季轮转，沧海桑田，终究失去了你的一纸信笺，思念无边，眷恋如弦，再也弹唱不出一曲悱恻缠绵。
1.
大学宿舍，人少宽阔，总共四人，东南西北，各占一角，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谁也不用碍着谁，谁也不用打扰谁。我、大胖、油条来自北方，张小明来自南方。张小明的故乡一年四季，阴雨绵绵，张小明从小到大没见过雪。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冻成狗，翻箱倒柜，最厚的衣服是一件针织毛衣。第一次见雪，兴奋不已，手舞足蹈，快乐得像个四五岁的小孩儿。由于生长在南方，山好水好，所以张小明在四个人中最为俊俏，眉清目秀，清新淡雅，不像我们仨，一看，就是北方的糙老爷们儿。
大一军训完毕，举行迎新晚会。我们系要和英语系联谊，共同出节目跳舞。所有男生都心花怒放，春心荡漾。英语系是公认的“女儿国”，美女如云，佳丽众多，而且据说还有位系花，美得不可方物。
第一天排练，因为要选搭档，所有男生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存货，梳妆打扮，整装待发，两眼放光地等待着英语系女生的到来。
第一个选择搭档的就是她们的系花，苏蕊蕊，果真美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花容月貌，粉面桃花，所有男生都垂涎欲滴。选来选去，苏蕊蕊最后把目光放在了张小明的身上，然后莞尔一笑，拉起了张小明的手，剩下的所有男生都在心里暗暗叫骂：凭什么？真不知这小子踩了什么狗屎运。虽然张小明略有几分姿色，但搭配女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就这样，在一群男生羡慕嫉妒恨的眼神里，张小明和苏蕊蕊搭档排练完了所有的舞蹈动作，最后成功演出。
2.
后来我们才知道，苏蕊蕊与张小明早就相识。
张小明打小就安分守己，成绩优异，属于那种父母放心，老师疼爱的乖乖三好生。小升初，初升高，一路绿灯，如果不是高考失利，又怎会和我们这些二等生成为同窗。
苏蕊蕊就是张小明的初中同学，而且还是同桌，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我们猜想，张小明上辈子肯定做了不少好事，否则这辈子怎么会这么幸运。
初次离家，让这个习惯了小镇平淡生活的少年变得有些惊慌失措。虽然县城也不是很大，但毕竟繁华许多。张小明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汉堡，第一次认识了耐克、阿迪的logo，第一次通过耳机听到了随身听里面磁带的声音……而这些，都是曾经当下最为流行的，都是苏蕊蕊带给他的。
苏蕊蕊生活在县城，家境殷实，家中独女，除了父母，爷爷奶奶宠着，姥姥姥爷护着。一入学，家里人就跟老师打好了招呼，一定要选个品学兼优，成绩优异的同学当同桌，而张小明，幸运入选。
不过事与愿违，苏蕊蕊完全没有受到张小明的影响，反而带着张小明偏离了轨道，越跑越远。张小明成绩下滑，名次退后。老师第一次找了张小明谈话。
张小明回来后，脸色难看，沉默不语。正直一堂语文课，课文是朱自清的《背影》，老师在上面讲得情真意切，张小明在下面哭得稀里哗啦。这可把苏蕊蕊吓坏了，苏蕊蕊第一次见男生哭，而且还哭得这么酣畅淋漓，泪如雨下。
那几天，苏蕊蕊也安静了许多，总是偷偷地扭头看看张小明。好像知道跟自己有关系，不过苏蕊蕊更加好奇，老师到底跟张小明聊了什么，能让一个男生哭成那样。还没等问个明白，苏蕊蕊就转学了。苏蕊蕊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到了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苏蕊蕊只好跟着转学，那是升入初二刚刚一个多月。
苏蕊蕊留了一封信给张小明，用来表示自己的歉意。后来，张小明给苏蕊蕊回了信，再后来，就成了鸿雁往来。那个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一纸信笺是最主要的联系方式。每每到了周末，学校门口的传达室就会聚集一群少男少女，使劲扒拉着寻找有没有自己的来信，如果找到了，就会兴奋很久，那个时候的大家相信，一封书信就是一封情书，除了互有好感的两个男女，谁会没事写信玩。
因此，张小明洋洋得意了好久，曾一度被认为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地等着张小明。那个时候的张小明早已不再是那个哭鼻子的小镇少年，早就能够安在当下，直到高二下学期，面临高考的压迫，学业更加紧张，两人才断了往来，说好高考之后再联系。
张小明之所以会背井离乡，从南方跑到北方，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苏蕊蕊。张小明高考失利，目标大学无望，所以就想随便选报几个志愿，因为苏蕊蕊第一志愿是我们学校，可以经常回家，张小明也就跟着填了我们学校。
其实，张小明早就见过苏蕊蕊，只是不知道她就是我们口中所说的“英语系花”。张小明只知道苏蕊蕊变漂亮了，多年不见，曾经的小女孩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短发齐眉变成了长发披肩，宽大校服变成了白色长裙，少了几分孩子气多了几分成熟感，少了几分活泼多了几分文静，身材更加高挑，面容更加姣好。
3.
由于年少时期的这一年同桌之缘，后面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所有男生都无比艳羡，为何当初苏蕊蕊遇见的那个人不是自己。
大学里的风花雪月总会随着时光而消散，张小明陪苏蕊蕊看完了四年的春暖花开，夏日晚晴，秋高月明，冬雪皑皑，终究迎来了最后的毕业季。
张小明为了能够留在这座城市，拿着简历四处找地方实习，苏蕊蕊则接到了通知，说是让拿着简历去报到，原来父母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张小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公司可以去实习，每天早出晚归，加班到很晚，苏蕊蕊则工作简单轻松，朝九晚五，每天早早下班，无所事事。
实习完毕，张小明软磨硬泡，苦苦哀求，才勉强能够通过，苏蕊蕊则已拿到了实习单位的Offer。
答辩了论文，照了毕业照，剩下的就是等着拿毕业证。都说时间很慢，时间很长，可是，一眨眼，就过完了我们手中所有的岁月。
散伙饭定在了学校旁边的翠峰苑，那是我们经常聚餐的地方，可是那天晚上张小明和苏蕊蕊却没来，一整天我们都没看见俩人。
半夜醒来上厕所，因为酒精的作用，头还很痛，迷迷糊糊中看见桌上的诺基亚闪起了蓝光，接通电话，对方是个女人，问我是不是张小明室友。
张小明没有和我们在一起，却喝得比我们还醉，烂醉如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张小明喝醉，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胡话，模模糊糊能够听见“苏蕊蕊，我爱你”几个字，眼里还闪着未流尽的泪光。
我们都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后来张小明和苏蕊蕊分手了，苏蕊蕊去了美国，张小明不知去了哪里。
4.
再次见到俩人是在几年之后的苏蕊蕊婚礼上。
有天晚上，张小明突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说他要结婚了，问我能不能去，确定了时间、地点，我说，我一定到。我问他，为什么这么突然。他说，想结了呗。原来张小明哪儿也没去，一直待在了那座城市。后来，张小明又问我，婚礼前两天有没有时间，能不能陪他先去参加另一个婚礼，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婚礼就是苏蕊蕊的婚礼，苏蕊蕊已经回国了，一个是新郎，一个是新娘，只不过是相隔一天的两个婚礼。
婚礼当天，阳光明媚，微风和煦，阵阵花香沁人心脾，所有人都盛装出席，祝福着两位新人百年好合。
苏蕊蕊一身白色婚纱，端庄典雅，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如同一朵圣洁的白色玫瑰，让人如痴如醉，新郎是个老外，棕发碧眼，鼻梁高挺，阳光帅气，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我转头看看张小明，说不出的一副表情，不是悲不是喜，不是惊不是扰，或许越是平淡才能越加掩饰内心的百感交集。
苏蕊蕊看见我，略显惊讶，或许没有想到我能来。
“恭喜！”
“谢谢！好多人都没有联系方式了，也就没来得及通知。”
“没事，即使不通知，我这不也来了。”
苏蕊蕊和我打过招呼，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张小明，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多少往事穿过时空隧道撩拨你我的心弦。
“恭喜！”
“恭喜！”
两人异口同声，我顿感疑惑，张小明恭喜苏蕊蕊理所当然，为何苏蕊蕊也要恭喜张小明？难道她已经知道后天张小明也要举行婚礼？可是，张小明告诉我他并没有通知苏蕊蕊！
“恭喜你要当爸爸了！”
我更是一脸懵逼，想要上前询问，张小明拉住了我。
“谢谢！你女儿也很可爱！”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短短三四年的时间，都已成功晋级为奶爸奶妈了？
这次轮到苏蕊蕊疑惑了，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对夫妻抱着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儿走了过来。
“蕊蕊，我们来了，开始吧！”
“好的，表哥表嫂！”
苏蕊蕊冲我们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开了。
此时，张小明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无法名状的痛苦之情。
“你知道吗？那个老外是我们蕊蕊在国外的同学，一直在追求我们蕊蕊，都追到国内了，我们蕊蕊一直也没同意。”
“那为什么突然答应了？”
“不知道，或许突然想开了呗！”
旁边苏蕊蕊的两个亲戚笑容满面。
那天张小明又喝醉了，那是我第二次看张小明醉，回去的路上，又是一嘴听不清的胡话和一眼未流出的泪光。
5.
两天之后，张小明的婚礼如期举行，新娘好像与苏蕊蕊有几分相似，但不及苏蕊蕊漂亮，我们谁也没见过，据说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同学倒是来了不少，几年没见，好多人都变化得惊呆众人，尤其是大胖，硬生生地瘦成了一道闪电，亮瞎了我们的双眼，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被赤裸裸的现实摧残而成。
老友相聚，免不了要抱怨一下如今生活的悲催苦痛和无可奈何，但更多的还是一起回忆当初那个年少轻狂的岁月，只是青春不再，我们已老。
闲谈之中，大家免不了会提到苏蕊蕊，都很好奇，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相恋四年的两个人会不终而散，甚至有些人还再试图打听苏蕊蕊的近况，看看自己是否还有机会，殊不知，就在两天之前，曾经的系花女神已嫁作他人，成为人妇。
婚礼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虽然身材有些变化，成了准妈妈，但给人的感觉未曾改变，依然气质如兰，清新脱俗，就是当初送张小明回来的那个女人。
“大家好，我是张小明的姐姐。”
姐姐？众人一脸呆逼，张小明何时有了姐姐？
“呃，确切的说应该是干姐姐。”
这个所谓的“干姐姐”叫张小雪，是小明的发小，两家世代相邻，长年交好，曾经还给俩人定了娃娃亲，不过由于张小雪比我们大两岁，晚出生两年的张小明只能跟着人家屁股后面“雪姐姐，雪姐姐”地叫个不停，所以最后亲也没结成，只以姐弟相称。
“大家没见过我，哦，不对，有个人见过我。”
顺着张小雪的目光，大家一起看向了我。
“一面之缘，一面之缘。”
“我知道大家都准备好了晚上的闹洞房，作为交换，我给大家讲个故事，闹洞房一事就此取消。”
大家各自把准备好的道具往里藏了藏。 “故事的男主人公叫张小明，女主人公叫苏蕊蕊……”
所有人又一致把道具扔了出来，有的是拴着一条长绳的一颗葡萄，有的是只剩半截的一块喜糖，有的是写满各种方法的小纸片……
张小雪说，故事的开始是在她到达这座城市的一周之后，也就是我们吃散伙饭的那天。
张小雪因为工作需要，被调到了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市，而这，正给张小明蓄谋已久的分手计划提供了有利条件，张小明要给苏蕊蕊上演一场移情别恋的戏码，时间就定在了我们吃散伙饭的那天。
本来那天苏蕊蕊要叫着张小明一起去逛街，说是要给她们宿舍的姐妹们买礼物，当作毕业留念，张小明借故有事没有去。正当苏蕊蕊在礼品店挑得起劲儿，突然看见张小明搂着一个女生从旁边走了过去。
苏蕊蕊刚开始以为看花了眼，就跟在了两人身后，当确定了就是张小明，如同晴天霹雳。俩人勾肩搭背，举止亲密，关系明显不一般。
苏蕊蕊顿时叫住了张小明，张小明假装东窗事发，一副紧张害怕又无所谓了的表情。
“既然你已看到，我无话可说。”
“她是谁?”
“之前实习公司的同事。”
苏蕊蕊看了看张小雪，果然更加成熟稳重，而且论身材，论长相都不在自己之下，苏蕊蕊输得一败涂地。
苏蕊蕊怎么都不愿相信张小明也会劈腿，但眼前的一切又真实得无法让人不得不信。
苏蕊蕊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纸扔给张小明，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张小明看到那张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抱头痛哭，泪如雨下。
那张纸上写着面试通知，是苏蕊蕊曾经实习的单位，苏蕊蕊拒绝了实习单位的邀请，央求着能否给张小明一次面试的机会。本想着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再告诉张小明，可是世事难料。
张小明以为苏蕊蕊已经为自己做了很多，没曾想远远比他知道的还多。
其实，那个时候苏蕊蕊已经拿到了美国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只是我们大家都不知道。
苏蕊蕊的父母早就希望苏蕊蕊能够出国留学，每天软磨硬泡，苏蕊蕊无奈只好同意提交了申请，谁曾想，最终顺利通过。
张小明也是无意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张小明打电话给苏蕊蕊，接电话的却是苏妈妈，苏蕊蕊的手机忘在了家里。苏蕊蕊的父母知道张小明的存在，虽然没有反对，但也没有赞成。那个时候，门当户对，还十分重要，何况苏蕊蕊为了张小明还要放弃美国留学的机会。
苏妈妈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张小明，希望张小明能够劝说苏蕊蕊，毕竟机会难得。
张小明知道苏蕊蕊不肯离去，除了不忍几年的离别之苦，更加担心会生出不可预知的变故，毕竟在苏蕊蕊的父母眼里，门第之分，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许两人当初的相遇本就是个错误，两个人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小明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一个很狗血的办法，谁知却行之有效。张小明想要一醉解千愁，拉着张小雪去喝酒，殊不知，借酒消愁愁更愁。那天晚上，张小雪把张小明送回来，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再后来就是我们知道的分手离别，苏蕊蕊去了美国，张小明留在了这座城市，思念如潮，跨越整个太平洋。
张小明没有去参加苏蕊蕊实习公司的面试，而是进了张小雪的公司，一年以后，跟着张小雪出来创业，如今也是一位有车有房的成功人士。
家里已经安排了无数次的相亲，张小明都没有去，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了曾经的门第之分。
两人再次相见，是在不久前的一个周末，那个时候苏蕊蕊刚刚回国。
张小明陪着张小雪去逛超市，恰巧碰见苏蕊蕊正在抱着一个小女孩儿挑选零食。
多年没见，并未出现想象中的那样深情相拥或热泪盈眶，苏蕊蕊看了看旁边肚子高高隆起的张小雪，张小明看了看苏蕊蕊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女孩儿，两人相视一笑，只是互相说了一句:好久不见。简单的四个字，代替了未能说出的千言万语，或许一开始，就注定了今天所有的结局。
回去之后，张小明接受了家里的安排，相了几次之后，遇见了如今的新娘，唐欣欣。张小明说，第一眼看到唐欣欣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此时，苏蕊蕊也同意了不远万里，追到国内的研究生同学Jerry。
张小明接到苏蕊蕊的婚礼邀请，开始有些疑惑，等到获知是自己错了，已后悔不及，等了那么久，只是等来了一个阴差阳错的误会，或许就在张小明编织分手谎言的时候，命运轮转，已注定如此，而张小明所做的只有让苏蕊蕊继续在美丽的谎言中成为最幸福的新娘。
故事讲完，所有人都变得沉默，也都知道了苏蕊蕊已经结婚。此时礼台上的两个新人正在交换戒指，张小明望着唐欣欣，突然眼里闪出了泪光，这次没有喝醉，也没有胡言乱语，不知道是喜极而泣还是欲哭无泪。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去闹洞房，因为根本就没有洞房。
婚礼完毕，张小明没有带我们去婚房，而是拉着我们来到了学校。
学校的路灯依旧忽明忽暗，路上的行人很少，三三两两，或许现在的学生都习惯了宅在宿舍。
来到学校东边的百树林，曾经情侣出没最为频繁的地方。
张小明带着我们来到了一颗树下，借着旁边昏暗的灯光，我们看到了树上刻着一行字，“张小明&苏蕊蕊，一生一世。”都以为一生一世很长，可是多少人能相伴一路走完。
张小明让我们帮忙，拿着铁楸在树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带来的一个纸箱放了进去，纸箱里放着曾经两个人所有的鸿雁往来。
我们远远地看着张小明一点点地掩埋，或许埋葬的不仅仅是这一封封的寄雁传书，还有整个的青春岁月以及那所谓的爱情。
那年花开，陪你看春风十里。
那年细雨，陪你躲在街角屋檐。
那年叶落，陪你感叹世事变迁。
那年雪飘，陪你一起白头到老。
谁知，四季轮转，沧海桑田，终究失去了你的一纸信笺，思念无边，眷恋如弦，再也弹唱不出一曲悱恻缠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