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6岁过本命年的王美丽,在北京一家三甲医院里确诊了抑郁症。
那是9月的第一天,天气秋高气爽,也是肺炎、支原体高爆发的换季时节,医院里人满为患,主要是呼吸道门诊熙熙攘攘、排不上号,抑郁症门诊却是冷冷清清、门可罗雀。王美丽自诩健身半年有效果,抵抗力一直不错,躲过了好几波呼吸道感染高峰,却没想到最终躲不过中年抑郁的陷阱。
“什么症状啊?”中年女医生低下头,从眼镜片的上面露出眼睛看着王美丽。
眼前这个病人没有化妆,戴着精致的金框眼镜,齐肩的蜷曲短发,穿着深蓝色白色字母的AF帽衫,运动裤运动鞋,如果不是在抑郁科,这身装扮倒还散发着热烈的活力。虽然有点憔悴但皮肤状态很好,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年纪看上去比病历上要年轻不少。
“啊,就是不自主地老想哭。”王美丽说完,回头看一眼丈夫。“失眠一直都有,最近有点严重,心里没有着落,工作忙起来还好,稍微闲下来就忍不住哭。”
“持续多长时间了?”医生拿着鼠标、对着电脑屏幕,点来点去。
“有一两个月了吧大概。”
“自己清楚压力源吗?”
“什么压力源?”
“就是有什么具体的事堵心里了吗?”
“没有什么具体的事。”王美丽说着眼泪就又止不住了:“应该是家里的一些小事吧,很多年了,加上最近工作上有点点焦虑,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医生平静地递过一盒纸巾:“身体上有什么变化吗?哪里会痛吗?”
“头疼,腰疼,腿疼,脚后跟也疼。但这两天又好点儿。”
“做个测评吧。你去那边那个电脑上做。”医生指了一下对面的一台台式机。
王美丽打开弹出来的页面,三个测评。打开第一个,一百多道题。
丈夫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题还挺多,没事,不着急,慢慢做。”丈夫的手搭在王美丽的肩膀上,似乎给了她一些勇气。
王美丽开始看题,第一道——当待在空旷的地方,会感到恐惧或手足无措。王美丽选择最后一项:完全不符合。
第二道,我总是懒懒的什么都不想做。王美丽选择:不确定。这一项在工作上体现不明显,王美丽想,工作上还是很有冲劲的,生活里就什么都打不起精神,什么都没有意思。
第三道,在过去的两周,我和以前一样爱吃东西。王美丽选择:符合。其实真实情况是反过来的,最近一段时间很容易吃很多很多,把胃撑到很大很难受,吃到恶心之后吐出来。
第四道,在过去的两周,我对性提不起兴趣。王美丽停住了,她想选择非常符合,但又感受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丈夫这时小声说:“你如实填写,我别妨碍你。”就走到一边去了。
第五道,过去的两周,无论做什么我都开心不起来。非常符合。
第六道,过去的两周,我入睡困难、睡不安稳。非常符合。
......
一百多道题,王美丽倒是没有选择困难症,很快就答完了。
打开第二项测评,都是询问身体状况的;第三项测评在问一些类似强迫症行为的情况。
三套题答完,王美丽静静地坐回医生旁边,等医生“宣判”。
“你是中度焦虑和中度抑郁。你要自己判断下打算怎么做。看心理医生、离开压力源、吃药。”
“我跟心理医生聊过几次,感觉没什么用。”王美丽说,而且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坐下来慢悠悠地跟心理医生讲那些细碎的事情。
“不看心理医生,找不到压力源也比较难脱离。”医生说。
“您这有心理医生的联系方式吗?”丈夫问,接过医生给的一张机构的名片:“我们有必要时就联系看看。”
王美丽觉得丈夫这个举动很暖心,但她也知道除非她要求或者情况不受控,否则丈夫也并不会去主动联系谁。丈夫是个被动性格的人。
“吃药的话,会有什么副作用吗?我还是想吃药。”说到吃药,王美丽就忍不住想到隔壁邻居家吃激素对抗精神疾病的那个姐姐,人在激素的作用下胖成了另一个人,想到自己竟也要用药物维持了就一下子没忍住,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涌。
“你的情况不算严重,吃药的话吃点轻一点药就够,没什么副作用。”医生从桌上拿出几个药盒,“你自己看看,就这几种,你可以选一下。”
居然还能自己选药,王美丽擦擦眼泪,拿起几个药盒做比较:“哪个副作用最小?我要上班,吃完就困那种不太行。”
“那你就吃这个吧,”医生拿起一个长条的粉色小药盒:“黛力新,比较常用的药,没什么副作用,吃完人还精神。”
“吃完还能喝咖啡吗?”王美丽是重度咖啡粉,每天至少一杯,不喝就不能处理好一整天的高强度工作。
医生顿了一下,就像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一样:“嗯,能,但就是注意别用咖啡吃药,两个一起太容易兴奋了。”
“好。”王美丽拿着药盒:“那就这个吧。”
“先吃一个月,然后来复诊。”医生熟练地开方、打印,叫下一个患者。
拿了药出来,王美丽和丈夫准备分别打车回公司上班——两个人都只请了半天儿的假。
但打上车了,王美丽后悔了,质问丈夫:“我都这样了,而且还远没到中午,你也不说陪陪我吃个饭什么的吗?”
“不是,这不是说的就是分别打车嘛,你不是也还有事要忙吗?”
“行了,我不要求的话你是从来不会多做一分的,我知道了,回公司吧。”王美丽垂下眼睛,看自己打的车还有2分钟到。
“啊我错了,我取消,我跟你去你公司附近吃点吧。”丈夫急急的说。
“不用了,有事忙就忙吧。”王美丽生气的结果就是将错就错。
丈夫直接取消了自己打的车,待王美丽的车到了之后,跟着一起上了车。
“我公司附近没啥能吃的,你送我到了公司就回去吧。”王美丽有点不耐烦,她对靠自己要求来的悉心照顾不屑一顾。
“那咱们就换个地儿吃,改一下目的地。”丈夫殷勤地说。
“不用。”她要把丈夫挤到角落里。
就这样,车子开到了王美丽公司楼下。“我给你改个目的地送你去你公司吧。”王美丽一脸嫌弃。
“我不要。”丈夫这时开始赖皮。
“你们到底怎么着?”司机听不下去了。
丈夫马上跟着王美丽下了车。
离吃饭时间还早,附近也确实没什么能吃的,丈夫就陪着王美丽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坐着。随便点了两杯咖啡,拿在手里。热热的。
就这么坐着也是无趣,丈夫有点内疚似的捏捏她的脸说:“宝贝最可爱了,宝贝不生气了,我错了。从医院一出来就满脑子都是工作了。公司里有点着急的事。”
“好,我知道。我应该直接给你提要求,而不是跟你赌气。”王美丽好像已经不生气了,表示了理解,做个鬼脸。
回到公司,找了个角落,王美丽又止不住眼泪,但这眼泪和以往大有不同,她开始有点心疼自己了,心疼自己一定是受了很多委屈、不断挤压自己才得了抑郁症。放在平时,这个人从来只是考虑别人的感受,从来都是忽略自己——毕竟自己不重要,或者感觉自己很强,不需要被悉心照顾。
她心想:“这次确诊也许能带给我新的领悟也说不定。”你看,就是这么乐观的人,谁信她会得抑郁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