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心如丹

——吕进先生散文集《落日故人情》读后记

文/齐凤艳

“书，是这一代对下一代精神上的遗产，是老年人给开始人生的青年人的忠告，是准备休息的哨兵给接班的哨兵的命令。书里有人生，书里有思想，书里有智慧。”这是吕进先生散文集《落日故人情》中《时代与读书》一文中的两句话。我选择这两句话开始我读先生《落日故人情》一书的感想，因为这七十个字，表达了我的一番心声。

先生赠送我的两本书《落日故人情》和《吕进诗学论文精选》不仅仅是两本书，而是一笔财富。虽然《吕进诗学论文精选》我尚未开始阅读，但是我在《星星》理论版和其他刊物上早就拜读过先生的诗论文章。先生的文章很少使用艰深晦涩的名词术语，明白又切中肯綮。并且从文章里我看到了中国古典文论的继承和发扬，而我对中国古典文学文化情有独钟，所以非常喜欢先生的诗论。这本五百多页的《精选》厚重笃实，先生含英咀华发而为文，是先生多年心血的结晶，我深知其分量和宝贵。并且作为一位诗歌爱好者和诗歌评论的初学者，这部书籍对我未来写诗和欣赏佳作必将大有裨益。但是收到赠书后，我先迫不及待开始读的是先生的散文集《落日故人情》，因为我想知道先生这位著名诗歌批评家的样子。每当我钦佩一个人的学识，我就特别想走近他，想知道他的生命轨迹、生活经历、学术生涯、逸闻趣事、兴趣爱好，看高手是怎样养成的，他的经历中我能得到什么启示，他的见闻中我能够增长什么知识。读完《落日故人情》，我的收益是丰富的，书里有吕进先生的人生、思想和智慧。

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先生是一位深情的人。对故人，对旧事，对人生，对学问，莫不如此。他说：“人生苦短。但是，在这短短的一生中，我能够遇到这样多令人感动的人和令人难忘的事，实在是一种幸运。思念别人是一种温馨，被别人思念是一种幸福。” “如果我会失忆的话，那得抢在失忆之前，把应该留给世界的故事写出来，不负此生，不负己心。” 是啊，将自己对亲人的爱，对朋友的情用文字书写下来，是一种回忆，也是一种铭记。写下即记下，用语言抵抗时间的流逝，在字里行间寻觅、回顾和重温过往。先生一边说 “人生不回头，回头情太多”，一边写下遇见的人，走过的路，看过的景。

人是群居的，是有社会属性的，他者的重要性在于我们通过他们看到自己，认识自己。正是人生旅途中遇到的无数他者，使我们作为个体得以丰富。吕进先生也是我的一个他者，读他的书，我知晓了他的一些事迹，他遇到的一些人。我经过他，经过他的风景，尤其是先生学识渊博，见识广阔，我读先生的书，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比如我跟着先生看世界，领略他去过而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比如我从先生那里对臧克家、何其芳、艾青有了新的认识，对新诗发展史上的一些事情有了了解。比如我看到年轻时代的先生，他的读书年代，他的第一首诗的发表，他当助教的经历。先生小时候就在兄弟姐妹之间办诗刊，直到后来创办中国第一个新诗研究所，直到他将研究诗歌作为他的生活方式，从来以此为乐。一个人能够取得这么大的成就，与他的勤奋是分不开的。在《我的助教生涯》中，先生写到他每天接近凌晨才睡觉，每天早晨要领全系青年教师做早操，几乎刚上床一会儿，就得起来。先生的第一部诗学专著《新诗的创作与鉴赏》写了整整一年。那时候没有电脑，最后定稿时，连改写带誊抄，每天定稿一万字，连续近一个月。交稿以后，他也足足病了一个月。

散文集《落日故人情》的内容是相当丰富的，先生对所述之事娓娓道来，翔实细腻，知识渊博。行文中古人诗句信手拈来，文化历史如数家珍。比如《梅花香满石榴裙》中讲到的两袖清风的来历，古人袖子的特点。《稿费古今》一文中，对稿费一词的发端的考察，都可以见到先生是一位饱学之士。同时我也注意到先生的散文写作的一个特点：他很少发议论。他把人物和事情的来龙去脉摆在那里，很少评说。我想这是不是缘于他的年龄呢。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是不是在看到了许多，经历了许多之后，对一切都够泰然处之了呢？是不是真的如黑格尔在谈及美学时所说，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呢？或者如先生所说：“我也遭遇过屈辱和诽谤，不过，那已经‘翻篇’了。时间是最高的权威，它总是最终给世界一个公正的判断。”在一首诗中，先生写到：“时间把一切放在应有的位置/哪怕有时需要十年、百年、千年”。

时间看到吕进先生的坚守。在《吕进诗学隽语》研讨会致谢词中，先生说：“我们要有所坚守。学问不是评出来的，跑出来的，吹出来的，捧出来的。学问是做出来的。做学问最重要的是对世俗功名保持超然的心态，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先生还说：“要清醒地守住人格的底线，高贵地守住人文学术的尊严……”这是中国文人的一种精神。华侨大学毛翰教授在一篇文章中写到：“吕进是诗人性情，对同事和学生热情，像春天；对邪门歪道，嫉恶如仇，是冬天。”我觉得这是一种赤诚。另外我虽然与先生结识时间短暂，我感受到了先生温柔敦厚的性情。这些体现在先生的诗歌里，更体现在他的生活中。《冬树》这首诗是先生的近作：

红花脱落，黄叶飘零

在冬天，树获得了新的形象

离枝而去的是繁杂，是绚烂

冬天的树更纯净，更朴实，更顽强

真正的人生没有冬季

只要心中永驻春天的阳光

化头上的华发为一叶白帆吧

生命属于不停的远航

我想这首诗里面有一个隐喻，有一位老人对生命的认识和感悟和他对人生的热爱与不懈追求。我想这就是一种赤诚。而诗中的“真正的人生没有冬季”这句话，是一种超拔也是一种沉淀，二者一起构建的那种沉稳消弭了浅薄的哀伤。温柔敦厚是性格使然，也是岁月洗礼后己身的沉甸甸。我在散文集中看到先生将去香港访学的机会让给邹绛先生。先生的温柔敦厚也体现在对我这个后学晚辈的关怀中，先生很忙，依然不忘指导我的翻译。比如先生对我讲，在从原诗到译诗过程中，除了达意还要注意原诗的形式与译诗的形式之间的一致方面的问题。先生百忙之中几次分享翻译理论方面的文章，供我学习。对此我深为感动，深表谢意和敬意。

时间也见证了吕进先生的成就。吕进先生是我国著名诗评家，是当今中国诗坛形成自己一套诗学理论系统的学者。他的诗学著作很多，荣誉等身。但是先生对这些名利看得很淡，他说名利是“过往烟云”。而对于诗学事业，先生从未看淡。“双鬓近年飞雪，寸心至死如丹。”先生的这个QQ个性签名是他的信条。年逾八十的先生仍然诲人不倦，研究不止。前几天先生还在忙于2020年《诗学》第12辑的编辑工作。《落日故人情》中也有涉及到先生诗学论述的文章。我读了之后受益匪浅。《现代诗技巧的“有”与“无”》、《新诗的“变”与“常”》、《新诗诗体的双极发展》等文章，我都悉心拜读，仔细琢磨。这些文章能够指导我认识自己写诗行为，也能帮助我对当下的一些诗歌现象做出判断。吕进先生关于诗歌精神，审美精神的论述，使我知道什么是诗歌的追求，诗歌依然在神坛之上，不会被一些不良现象误导。先生还说：“诗之为诗，在形式上也有必须遵守的‘常’。”我虽然写诗时间短暂，但是我对诗歌也是抱有一个梦想的。先生是一个光辉的榜样，虽然我才学不及先生的千万分之一，但是有一个榜样在远方，自己就看到了高度。行文至此，我想起先生《守住梦想》那首诗。对于我，先生的学识就是我要遨游的天空和海洋。

最后，有感于先生“双鬓近年飞雪，寸心至死如丹”的精神，敬赠先生律诗一首，是为遥望、祝福与致敬：

七律 寸心如丹

——敬赠前辈吕进先生

专研学问数十年，著述齐身誉万千。

世态变迁心愈定，春秋演进志弥坚。

诗园育景芳香句，书岭插花锦绣言。

岁月飞霜双鬓染，寸心砥砺更如丹。

吕进，西南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全国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多届评委。曾任中国文联第七届、第八届全委会委员，重庆市第一届文联主席。有著作43部，学术论文百余篇。曾获（韩国）世界诗歌研究会授予的第7届世界诗歌黄金王冠等多种奖项。

齐凤艳，辽宁康平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英语语言文学硕士。有诗歌、散文、文艺评论发表在各级报刊。出版合译作品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