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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端午,天气还没入伏,山城的街头热浪滚滚。讲究的人家在门口挂起了艾草、菖蒲,说可以驱蚊、辟邪。家里有孩子的,给宝宝手腕上套着用五色丝线编好的“五彩龙”,祈求宝宝们在“毒月”去灾除病。
随行就市的店家在门口支起电饭锅,竖着“一见粽情”的招牌,提示着市民们,各种口味的粽子应有尽有,豆沙、蛋黄、栗子、红枣、咸肉…我喜欢闻着满街飘着的粽叶清香,这股香味清幽、淳朴,是山间的竹叶经历一夜雨水,带着潮汽就铺面而来,清新的有些让人猝不及防。
我怀念老家自己做的白水粽子,不放豆沙,没有红枣。吃粽子时,把粽子放凉,剥开翠绿的粽叶,白嫩的粽子蘸着白糖,入口清甜爽口。这时候的粽子,少了糯米刚热透的黏糊,多了米粒清爽的坚挺,适合做早餐,又能在晚上作为佐餐小菜。
其实,做白水粽子也是家境所限,捆粽子的线都是家里缝被子的棉线,别说放几颗红枣、搁几勺豆沙了,不过确实是人间美味。
奶奶提前几周就买回粽叶,把家里缝制被面的棉线翻出来,提前洗好、晾好,口中念念有词,“五月五,麦子熟,包好粽子过端午”。她到早上就把泡好的糯米搬出来,旁边的簸箕盛着着洗过的一堆粽叶,旁边码着一捧理得整整齐齐的棉线。奶奶总是要自己一个人包粽子,她跟我说过姑姑们连粽子都捆不好,粗手粗脚。其实,她自己的手法也不算灵巧。她每次把两张粽叶叠在一起,反复地比来比去,调整下叶子的位置,才犹犹豫豫地开始把粽叶试着卷起来。好几次她把粽叶拆了又卷,以至于边边角角也出现了不少毛边。
我就是旁边递下勺子、理下棉线的角色。奶奶说,男孩子不要插手。她几下就把几勺糯米装进粽叶卷里,用勺底使劲摁实,再把剩余的粽叶翻折过来,用大拇指使劲顶住,再用棉线缠几圈,一个粽子就像模像样地做好了。半天功夫,一大盆粽子就慢悠悠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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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奶奶煮粽子是我最期待的事。夏日的午后闷热,奶奶说煮粽子要趁早,她总是不顾天热,每次刚包完粽子,就在石灶上架起铁锅,掺几瓢凉水,把粽子分批倒到锅里,端过凳子就守在灶台边。锅里的气泡咕噜噜升起,粽子开始在锅里上下翻腾,透着粽叶清香的水汽在灶台间升起,我无数次掀开锅盖,焦急地一遍遍问“怎么还没好,快好了吧!”奶奶说,我就是饿鬼托生,急性子就是从小开始惯的。
等了一两个钟头,粽子终于出锅了。我等不得粽子晾透,慌里慌张把绳子解开,用筷子翘起一块糯米,口里还嚷着“好香,好香。”奶奶忙心疼地说,都给你吃,没人和你抢。爷爷看不下去了,连说:“我来给你剥,我来给你剥。”
长大以后,我才理解奶奶每次端午包粽子的原因。她盼着儿女们回来,可是逢年过节、生日寿诞也屈指可数,端午招呼儿女们回家吃几口自己包的粽子,总是一个不错的由头。儿女们每次不会空手而来,老母亲自然记挂着给孩子们留点念想。对于儿女们来说,端午回家是尽孝。可对于奶奶而言,亲手为儿女们包几个粽子,告诉他们的是,妈妈还在,母亲未老。
儿女们走的时候,手里都拎着奶奶早就用网兜装好的一串串粽子。奶奶站在门口,反复地嘱咐着:拿回去要蒸透再吃,吃不完的要放冰箱…奶奶站在门口,还是皱着眉头,责怪着儿女们每次又吃又拿,可我看着她淡淡的眉间还是淌着笑。
对了,奶奶还要在端午在房前房后点艾草、挂菖蒲。她还买来好多草药,从下午就开始熬制,晚上把药汤给盛在澡盆里,姑姑、婶婶刚走,就把我摁在澡盆里,说“洗个药草澡、皮肤不会老”。所以,我对端午最直观的记忆,是家里飘散的粽叶清香,是久久散不掉的药草气息,这也让我在成年以后,总觉得我呼朋唤友、热闹异常的端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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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里,奶奶很少包粽子了。我每到端午,从网上给她寄一盒粽子过去,她嘴上说着不要,据说还挺高兴。我工作过后,奶奶说我漂泊在外,口味不调,为我张罗着做郫县豆瓣,又给我晒制干豆角,还替我在农村寻来土蜂蜜,让老家的亲戚送来红辣椒,为了又做了一罐油辣椒。…
我的眼前又浮现起与奶奶坐在门口,慢慢地包着粽子的画面,还有她守在灶口煮粽子的小心翼翼,她站在门口给儿女们分粽子的各种碎碎念。
十几年过去了,每到端午,我总在外漂泊。幸好在粽叶飘香时候,远方还有一位老人,用她的方式为我准备着一枚又一枚的“白水粽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