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理的白族话里,要又爱又恨或者以恨为主地骂一个人,就说是“牛踩的”,类似于北方话里的“挨千刀的”或者“狗吃剩的”之类。白话里还有一种说骂法是“牛踏的”,因为不好发音,所以用得少些。不管怎么讲,用牛蹄去踩一个人,那么重的牛、那么小面积的牛蹄,总还是比较疼的,骂的时候解气。今天说起“牛踩的”,是因为我真的是两次差点被牛给踩了,几十年了记忆犹新,说来给大家听听。
第一次与牛蹄擦肩而过,是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当时,我们几个小伙伴赶着家里的牛,到一大片叫做“西瓜地”的旱地里去放牛,那是沙地,庄稼长不太好,种得比较多的是花生、茄子和辣椒。因为可以随便吃地里的花生,我们这帮馋鬼还是比较愿意去的。“西瓜地”里长着一种傍地而生的分节的草,顺着地势可以长到十多米长,细细的,中间微空,我们把它叫做“铁链草”。揪住草根,将草用力一把提起,就能听见密密的草根被“突突突”地拽起来,很是过瘾。我们把铁链草一大堆地扔在牛跟前,它们会高兴地凑过来,用两只湿漉漉的眼睛动情地看着你,表示真诚的感谢。因为草很长,傍晚的时候我们会把两捆草的一端拴在一起,搭在牛背上驮回家。夕阳下,我们这帮小屁孩就坐在牛背上,一颠一颠地往回走。那次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要从梯田里从上往下走,结果我就呲溜一下从牛背顺着牛脖子直接骑到牛脑袋上!就在那一瞬间,平日里很温顺的老水牛居然吓得蹦了起来,于是我就被摔到了牛鼻子前面----而且,在我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牛的前蹄已经从田埂上踩了下来......机智如我,顺势一滚,从牛蹄下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当我从地上站起时,惊魂未定,牛鼻子喘出来的气还温热地留在我脖颈上。我看到老牛也懵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牛生不曾见过,可能是连它自己也吓坏了吧?那个时候起,我就对古诗里描述的夕阳下牧童归家的美景产生了怀疑,果真是一点都不浪漫的。
印象中的第二次近距离接触牛蹄,应该我还更小一点,因为印象中还是公社时期。当时,队上有一个“公房”,就是一个很大院子,中间有两个两人抱那么粗的石碾,用一个巨大的木头十字架,两端各架着牛,将它们往相反方向赶,带动石碾子转动,将夹在石碾子之间的一捆捆的甘蔗的汁水榨出来,再通过石槽度到旁边一个房子的大锅里,加热之后做成红糖。按照当时的政策,那一捆捆的甘蔗和充满甜蜜诱惑的甘蔗水,都属于公社所有,大家轻易不会去占便宜。看着那一股手臂般粗的甘蔗水顺着石槽流进伙房,作为我们伟大吃货的这帮馋小子,无论如何都是要有所表现的。四头牛都有人赶着,顺时针和逆时针不停地转着,中间有缝隙。于是我们就瞅紧机会,奋不顾身地跳到石槽旁边,直接用手将甜丝丝的甘蔗水直接撩到嘴里,连手上是不是有泥巴也顾不上。赶牛的人肩负着看守公家财产的责任,照例是要责骂我们几句,但也不好多说,毕竟是孩子嘛。我们也不怎么把赶牛人的责骂当回事,嘻嘻哈哈地几进几出,只要能躲过那两根粗粗的杠子、不被牛踩到就没事了。可就在被驱赶的过程中,我没踩稳当,一下子整个人栽倒在一头牛面前。当时周围所有的人都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身手敏捷的我下意识连着几个翻身,最终从牛蹄下脱险!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咱们不是猫,命只此耳,折腾不起啊。
就在前两天,我把这两个故事跟年迈的父母讲了,他们听了之后表现出莫名的惊诧和后怕:原来你小子还干过这样的事!在他们的眼里,我是那样的乖巧懂事,何曾有过以命博糖水的本事啊。唏嘘之间,我深切地感受到,人的活着,而且能活几十年,有的时候确实是幸运的,同时也是奇迹。看着越来越密的皱纹爬上父母的额头和眼角,我心里隐隐地疼着,在他们的身上-----或者,在他们一次次与命运抗争的时刻,作为子女的我们,又能看到多少、体会到多少呢?每个人的人生,甚或是每个生命的奇迹,哪个不是“牛踩”后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