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梦呓、伟大的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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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之后,我将上班时间的午餐视作为某种间断性的、调和性的阶段,试图通过一个人进食的方式短暂地脱离早晨到中午,或者可以换种心态去面对中午到晚上。我在当中有些迫切地去寻找类似间隔点之类的地点和时间。它们都最好都与人群错开。或者说,至少可以与环境中占主导地位的事物之间,存在至少需要花点力气才能跨越的鸿沟。我很清楚,这并不是我需要显得与众不同和遗世独立的标志,于我个人而言,寻找间隔点并没有和大众背道而驰的宿命感。其性质不过类似于在湍急的河水中,立起一根高于水面的木桩。我无法挣脱浩荡向前奔涌的河水和人群,虽然冰冷的水会不停地砭刺我的肌肤,但我能像苔藓一样紧紧地攀附在某个木桩之上,求得一种言语之外的安慰和平静。


较之于单调,逃离这件事无论再平庸,其意义也非常神圣。大部分时候我甚至会推迟我午休的开始时间,推到正常午休时间的一大半我再去休息。毕竟我是怀揣着某种祷告的心情,向着一餐饭和一杯水渴求一种超越正常顺序的安宁,所以想着要等到人少的时候再去,尽量避免掉人为因素的打扰。下到负一楼,绕过几家关门歇业的店铺,成排成排的公共餐桌椅一直延伸到整个餐厅的另一边。现在午休时间早已过半,但还是有人稀稀疏疏地分散在餐厅里,或高声或低声地说话。餐厅的天花板是一块块被灰色钢架分得泾渭分明的天窗,可能是因为不方便打扫,上面沾满了一次次大雨留下来的灰。从下往上看去,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天光和金属架构投射下来的影子。这天光并不像教堂里的光,是穿过某种琉璃彩瓦,直接投射到下跪祈祷的人们身上的,含有某种神圣意义的日光。它并不直接来源于太阳,而是来源于城市坚硬外壳之间的不断反射,因为太阳高度角的原因,光也许来自水泥墙面、也或许来自别的大楼的玻璃幕墙。是的,这里并不是某种含有独立性质的场所,它依旧托生于城市,就连光照都并不直源于白昼。在聊作慰藉的天窗和敷衍的光之上,漫长无序的迷宫像阶梯一样螺旋而上,在每一层都首尾相衔地连通成一个个无尽回廊。而这里似乎只是迷宫施工图上的一个小小凹槽,唯一可以通过电梯直达的,迷宫里鲜有的僻静之所。


我望向吃饭的人群,看到一个穿着西装衬衫的男人不时朝我的方向张望,他的目光并不坚定地望向某处,只是随意地四处看看。但他也不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只是将精神暂时从眼眸中抽离出来,任由它们自由地转动,将目光搭在某样东西上,短暂地求得一点物理意义上的休憩,就好像伸出手扶住什么一样。但与此同时,他的精神却和我一样,遵循着某种已经运转了一上午的惯性继续运转着,就像磨坊的水车那样,只是目前由于身体机能的原因,转而投射到眼前的大米饭、预制菜和冷饮料上了。他好像读到我的心声似的,低头就着彩椒和酱汁大口地吃起饭来,嚼了几口,就又将视线转投向莫名的方向,脸上露出说不出的表情。我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窗和沿着缝隙钻进来的太阳光,一阵巨大的割裂感一下子攫住了我。精神好像还在某处安眠,但身体已经走出工位、走进电梯、走入餐厅,以一种训练有素的态度,和任何人都不可阻挡的惯性完成这一项补充自己身体机能的任务。我的灵魂此时收缩成了针头大小的一个点,不再充盈地填满我的全身,只维持住最基本的,与动物截然不同的理性:要用钱来换取食物而非抢夺和暴力。但遵循如此的理性也不是精神微微苏醒的迹象,更多的则是环境对出来觅食的身体的规劝。我们还在某处酣睡,将深处的颤动献于白日的灼热、夺目,而并不留存给在平静黑夜仰躺着的自己,让身体代替绝大部分的自我走进城市的热切希望当中。而在此时此刻这种间断的时刻,似乎要沟通起沉睡和清醒两种割裂的状态时,人们的眼睛好像就会上上下下地求索于什么,望向天际再绕上整整一个圈去看向此刻的自我。但可惜来不及了,当目光兜兜转转从世界的另一边再绕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擦擦嘴上楼去了。我也赶忙将大米饭盖到菜上,用筷子仔仔细细地搅和匀,确保每一粒饭上都挂着酱汁,然后,一头栽进漫长的白日梦里。


除此之外,我常常坐到一家汉堡店门前的桌子上看书,午后的阳光太刺眼又太灼热,那边正好有暗红色的遮阳伞可以为我遮去多余的太阳,但又留有足够我阅读的光亮。为此我不得不牺牲掉珍贵的午觉时间,大部分时候我得强打精神拿着书下楼,一边和滴答滴答的时间对抗、一边还要和一旦满足口腹之欲就如影随形的困意对抗。不过,当我将目光放在书页的时候,或者出神地望向某处,并不经意地喃喃自语的时候,就仿佛挣脱了逐渐攀附到我全身的困意枷锁,我与清醒毗邻但又不跨越泾渭分明的界线,因为我此刻就在滋生昏沉彷徨的中心,而且不一会就要重新踏入白昼中的安眠,直到沉重的夜晚吞没午后刺眼的太阳,将光亮强加给我的一切疲倦都融化,我才能又一次醒来。


午后不到一个小时的阅读,奇怪地参与进漫长的睡眠过程中,它是漫漫黑夜当中的惊鸿一瞥。在午夜当中自然地醒来,顺着窗台向下望去,是昏暗的街灯点缀的一大片寂静,沿着一小团一小团的灯光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任由自己的身体坠入温和的黑,而将精神投射进摇曳的灯火上去。身体上还残留着梦给予的,疲惫的痕迹,它们混乱、纠葛、像被雨淋湿的垃圾;它们紧缩、逼迫,像收紧的绳索。但无论意识深处的黑是什么,不安眠的感知都与它截然对立,势必要将在意识之海浮沉的自我脱离出去才能罢休。街道两侧的高楼遥相呼应了成了一道峡谷,当中气流混乱无序,初春的风毫不留情肆掠高楼俯瞰的一切。风吹掉我的空烟盒,吹掉桌子上的可乐罐,每翻一页书都要承受巨大的阻力,但印着铅字的纸张渐渐堆叠成一条通往神圣王国的道路,我感到梦离我逐渐远去:先是玻璃和水泥,和他们虚假的光都一点点掉入缝隙;再是餐饭,我咽下一块有实质性的空气,只不过是晕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最后是风,高楼高估了他呼唤而来抓我入睡的军队,这些外延性的东西侵入不了逐渐垒好的高墙,只有我在墙内接受我自己的洗礼。


我在安眠中睁开眼睛,以跨越单调沉沦的全知视野,不带疲倦地审视陌生而熟悉的一切。我在幻梦中直起身子,对这场伟大的失眠感激涕零,几乎要留下泪来。纷繁的意象换了一种温柔的方式拥抱着我遍体鳞伤的身体,它们穿过漫长的黑夜和充满血丝的双眼,贴近我怦动的心脏。以一种超然的感怀引领着我望向破晓的黎明,即便这曦光在翻转世界的另一边。与此同时,我也不禁喃喃自语,如同振聋发聩的加拉尔号角,打开本不应该相连的疆域。最细微的唇舌颤动都挣扎出强大的生命力和不断向黑暗彼方延伸的可能。两方世界的不断撕扯几乎将我分成两半,一半归于意义神圣的失眠,牵带出留有些许印痕的梦呓,一半归于平和永恒的梦境,有时而出现的刺痛点缀其中。但我并没有权利选择一部分成为他的所有。我只能合上书页,任由浪潮卷走我搭建的神圣王国;眼神放空,让隽永的思考侵入我漫长的梦境,互相纠缠,如同排班不清楚的轮转工作制,我就在细碎的裂缝中不断成为别人、认知自己,日复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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