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信仰是什么呢?
有个朋友这样问我。问得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一方面这个问题太大了,虽然我有好多相信的东西,但好像都没到达信仰的高度;我觉得自己生命的底色是“疑”,而不是“信”,说得直接点,我是一个怀疑主义者,而不是一个信仰主义者。
我是怎么成为一个怀疑主义者的呢?好像是鲁迅(这个老头儿也是一个怀疑主义者,哈哈)说过,越是看似不尊礼法的人,往往才是最看重礼法的。把他这句话套在我的经历上,那就是,看起来怀疑一切的人,才是真正希望有所相信的人。我小时候,是特别容易相信的,简直到了轻信的地步,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媒介传出来的信息,更是深信不疑。那时候,在许多人眼里,那时的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呆子。由于信得过了,一旦发现冠冕堂皇中间也藏着谎言的时候,受得伤害也就格外的深——深到什么程度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段时间,我已经到了怀疑一切的程度。
这能怪谁呢?或许每个人都有这样的阶段,不过那些聪明人及早发现其中的猫腻,变得半信半疑起来,软着陆在现实上面;我之所以摔得鼻青脸肿,还是由于我太呆了的缘故。
可是,人总得有所信才能活下去。那时我还年轻,不甘与就此坠落与虚无之中,总要挣扎一番,试图走出困境才好。怎么办呢?笨人只能用笨办法。伟大领袖曾经说过,这世间怕就怕“认真”二字,还说,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于是,我就对每件事都“认真”地问个“为什么”: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活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幸福?爱情是什么东西?……就这样,哪怕是最简单的常识性问题,我也不想信别人塞给我的结论,都用自己的大脑思考一番,得出自己的答案。就这样,用怀疑的大锤一遍一遍敲打自己脚下的土地,确保它是结实的了才迈一步。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迈出去,走出了属于我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也不知不觉地成为了一个怀疑主义者。
现在,每接受一个讯息之前,我总要有意无意地把它放到我心底的天平上量一量,只有它的分量胜过了我的怀疑,我才会相信它。这已经了一个习惯,一种本能反应。当然,这世界上总有许多事情是我们弄不清楚的,其实也无需弄清楚,它们的真真假假,我已经不在乎了。即使踩上去掉落万丈深渊,我也只能认命。
“一个好的怀疑主义不是一个好公民。”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怀疑主义者。这是自然的。恐怕没有当权者喜欢自己的所属是个怀疑主义者,哪怕他是个温和的哑的怀疑主义者。手握权力的人,谁不希望所辖人的特质是“信”而不是“疑”?这样的话,即使他像童话里的国王一样光着屁股招摇过市,臣民们也得相信他穿着世界上最华美的衣服,而不是即使他穿着最华美的衣服端坐高台,也有人看到他丑陋的屁股。这个世界的谎言,大都经不起怀疑主义者的逼视。谁喜欢自己说谎的时候被人一眼看穿呢?可是,即使是怀疑主义者,也不愿意与人为敌,更何况是有权力主宰他人命运的人呢?就是鲁迅,估计也不是存心要当个反对派,只是不愤那些唬人的把戏得逞的太过轻易而已。
犬儒如我,没有和任何人为敌的勇气(当然,也没想过去讨好谁),做一个怀疑主义者,一方面是思维上的惯性,另一方面是不甘心让自己的大脑成为别人的跑马场,自己的嘴巴成为别人的传声筒而已。生命是我自己的,且只有一次,我可不想让它白白荒废掉。我的肉身受困于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道德与律法,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在言行上只能做个乖乖仔,但是,就像先贤所说的那样,“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应该每个现代人的追求目标,怀疑,就是我刺破牢笼、获得独立和自由的利刃。
有信仰的人是有福的,可是,作为一个被逐出伊甸园的倒霉蛋,我以“怀疑”作为武器,来面对这个真假莫测的世界,这也是因祸得福了。
怀疑主义之所以不那么讨人喜欢,是因为他们给人的印象是总有点疑神疑鬼,而且,如果你当着他们撒谎的时候,那种让你不快的感觉会更加强烈。其实,就我个人经验而言,怀疑主义者并没有那么讨厌,他们也并不都是那么不宽容。因为,一个资深的怀疑主义者见惯了这个世界上的种种不真实,并且明白每个谎言的背后都有无法言说的不得已。
怀疑主义者不会轻责他人,还不光是上面的原因。因为他们怀疑的,首先是他自己的怀疑,还有他自己(说得好听点,就是孔夫子所倡导的“自省”)。这让他们深知人心之复杂,而且自己也概莫能外。哪怕他们激愤之下想指责他人的时候,在话未出口或刚出口的时候就发觉,自己也是在被指责者之列,至少是没好太多。这让他们永远无法攀上道德的顶峰去指手画脚。
如果有例外,那也是为了捍卫他们坚信的东西——那是他们的出发点,也是他们的目标——因为就像我在开头所说的那样:他们拿起怀疑这个吓人的武器,也不过是为了找到真正值得相信的东西而已。
说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能活得真实一点,哪怕较真的结果,不过是发现这个世界既无聊又苍凉,也总比在一个虚妄热闹的梦里活一场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