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悲哀,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让我自己相信我自己不是一个别人眼中的情绪怪物,而只是一个在童年时期受到情感虐待的或许永远也走不出哭泣的被窝的爱哭鬼。
我不知道让别人相信这件事或者说理解这件事需要再用多长时间。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一直是亲戚家人眼中的怪人。
但是我却是朋友们眼中开朗乐观幽默可爱的朋友。
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怪人。
怪人。
所以我在家中的生活,在家族中的生活一直很压抑,我一直努力地想要变成一个隐形的状态,我希望我是一个透明人,因为我想要活着,而活在他们的世界中让我很痛苦。
悲哀的我甚至从没想过为什么我会被当成一个怪人,我只是也像他们一样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很怪,我甚至从不去想我,为什么,会被当成一个所谓的“怪人”。
直到我上了大学,在图书馆阅读到了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我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一个抑郁患者。
但是,我不是生来就是一个抑郁患者的,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此时也还健在,我并没有经历心理学家研究中的容易引发抑郁症的丧亲之痛。
我慢慢地,慢慢地,回过头,透过层层的岁月尘埃,去探寻我的往昔,我才猛然发觉,我所有的悲哀与不幸,原来都是源自一个二三十岁心智健全的成熟女人年深日久的报复与蓄意伤害。
我知道现在的谴责与讨伐毫无意义,因为我有可能一辈子都再无法恢复本来的心性了。真的很难去相信言语之间的伤害竟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出来,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曾经刻下的伤痕已经在慢慢地抖落掉时光覆盖在它们身上的尘埃,正一步步地向着我心中的城堡逼近。
我会坚持下去。
直到城堡轰然坍塌的那一刻。
在五岁之前,我一直是一个天真烂漫的人。可能小时候营养不良,导致大脑发育迟缓,所以我才会在五岁那年做出一件愚蠢至极,以至于毁掉我自己的事情。
在二十一世纪初的年代,中国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一个年近三十依然单身的农村女子会成为那些日落而息的农村妇人在夜晚用来打发时光的茶桌谈资。
五岁的我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我知道了。
我跟在一群大孩子后面,我是里面最小的。
她出门了,穿着时髦的衣服,染着金黄的头发。
最大的那一个孩子叫我大声说她是“鸡婆”(我们那里对从事性事业的女性的不雅称呼)。
我照做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就是做了。
我在一个观念尚且十分落后村民还未完全开化的偏僻农村污蔑了一个青年女性的名誉。
现在的我尚且觉得当时的我过分到要被千刀万剐。
而我,也确实遭受了这样一个应得的刑罚,当然,是在心灵上。
那天晚上,我现在还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属于那个夏日傍晚的特有的慵懒气息。
我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吃了我此生最无忧无虑的一顿晚饭。
然后我就带着在外面瞎跑了一天的疲惫躺在了床上。
我当时还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也没有手表,所以我不知道是几点了。应该是六七点吧。爷爷奶奶们在晚饭后带着孙子们出去乘凉的时候。
我被脸上的阵痛惊醒了。
昏暗中,我只知道有一只瘦瘦的满是骨头的冰冷的大手在使劲的拧着我的脸,胳膊也很痛。我叫出了声。我费力地睁开眼。很黑。但是有一个我熟悉的声音在说话。还有那个每天早上都会闻到的香水味。我听不到那个人在说什么。但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将我彻底打醒了。我大哭出来。
“不许哭!”终于听到她在说什么了。
“不许哭!哭一下我打一次!早上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反了你了!啊?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
“我让你说!我让你再说!衰*仔!”
黑暗中,我又睡了过去。
带着疼痛与委屈。
然而,如果夜晚是最黑暗的时刻,那这个世界该会多么美好啊?
五岁的我不知道日光之下的人心如何,我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很痛,脸很痛,胳膊也很痛。
我的眼睛肿胀着,脸上乌青。
我好委屈。
我想去找妈妈。我不是想去告状,我只是想去说说我的委屈。为什么要打我。
我很迟钝,脑子不清晰。
她拖着我,把我带到妈妈跟前。
那只瘦瘦的骨头很大的手钳在我胳膊的乌青上,我感觉不到疼,只感受到了冷。那双手,好冰好冰。即使隔了那么多层的岁月,依然能够轻易地震慑我的心。
“看看你的好女儿!好委屈啊!”
我确实委屈,我又快哭了。我急切地看着妈妈。妈妈,快把我从这个女人手上救出来吧。妈妈,快来救我。妈妈,妈妈。
然而,五岁的我透过一双被泪水浸泡了一夜的肿胀的眼睛,看到的只是妈妈的白眼。不耐烦的白眼。还有脸上那责怪的表情。那好像还要再打我一顿的表情。
拉住我胳膊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冰。但是我一点都不疼。一点都不疼。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很讨人厌地又哭了。
我只是看着我的妈妈。看着那个唯一能够救我的女人,在对我翻了一个白眼之后对着那个浑身冰冷的女人堆起讨好的面容。
我这辈子对害怕的所有认知与理解都是从那一个时候开始的。
我好怕。我怕那双冷冰冰的大手。还有那个女人。好怕。
五岁之前我一直都很快乐,无忧无虑,每天都玩得很开心。我像个男孩子一样在停电的晚上脱了衣服在街上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在过年的时候用打火机点燃炮弹扔到女孩子的脚边,跟邻居亲戚的小朋友在田野里奔跑........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有一个很爱很爱我的妈妈,不管我出了什么事,只要我一转头,她就会在,只要我向她求救,她就会第一时间飞奔过来,只要我喊一声妈妈,她就会马上出现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我有妈妈呀。我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只要妈妈在就好。
这种病态的依恋在我当着妈妈的面被另外一个女人辱骂与殴打的时候妈妈那无动于衷甚至要责怪我的时候以一种至今的我都无法接受的强大威力撞击了当时五岁的我。
这直接反映在了我在那之后不久做的一个梦里。
一个我也许到死也不会忘记的梦。
我梦到我被妈妈卖给了家里附近经营小卖铺的那个女人。之所以是卖给她或许是因为她是我除了亲戚之外印象最深的一个妈妈龄的女人吧。那时候经常去那里帮奶奶买东西。
我不知道为什么卖我,为什么买我。
但是我永远忘不了那种冷冰冰的被抛弃的恐惧。
我醒来。看到的是我熟悉的那个小小的温馨的家。我好开心,但是我又好害怕。我哭着去找我的妈妈。但是她不知道赶着去做什么事。她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跌坐在地上。我突然不敢哭了。我怕惹妈妈不高兴。我怕她一不高兴就真的会把我卖掉。
我渐渐学会了“收敛”自己。我再也不敢轻易犯错。再也不敢撒娇了。
但是如果生活懂得“放过”,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挣扎了。
生活并没有打算那么轻易就放过我。
或者说,那个女人,并没有打算就这样放过我。而且,她好像在心里制定了一套针对我的复仇方案。
她的报复开始了。像一团浓墨晕染的乌云,遮住了我童年那个小小的天空,将五岁的我和五岁之后的我永久地隔开。让我亲身体会到一个人究竟可以残忍到何种地步。
深秋,村里像往年一样举行祭祀仪式,并且连续几天晚上都请了戏班子过来唱戏。
那天晚上,家里的人出去了。
我在家,她也在。
这时她又开始打我。这次是揪我的头发。
那时候家里有一条狗,晚上睡在楼顶。
她一边打我一边说“楼顶那条狗都比你讨人喜欢!你连一条狗都不如啊!”
我又哭了。
自己一个躲在被子里哭。
我发现我那个时候并不是因为身上的疼痛而哭,我当时一边哭一边想的是我真的被人嫌弃到如此地步了吗?我真的连一条狗都不如吗?
我害怕。我不想被人嫌弃。不要抛弃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发现自己在那个时候居然没有在心里想到我的妈妈。因为我直到现在也想不出她当时去了哪里。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害怕所有的大人。在学校害怕老师,拼命地讨好老师,害怕老师表现出对自己的一点点不喜欢。每当老师们在父母面前夸赞我的时候,不知道有谁能够知道我当时的心里有多么苦涩。我开始变得刻薄,恶毒。我总是跟妈妈抬杠,唱反调。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对全世界充满敌意的孩子。其实我并不是故意要惹妈妈生气的,我想要借用这个愚蠢的方式去让妈妈注意到我,我怕妈妈会忘了她还有我这一个女儿。如果某一天她真的把我忘了,或者不要我了,我一定会被那个女人折磨死的。
为了讨好身边所有我认为必须讨好的人,我把自己贬到了尘埃里。
可是没有人真的喜欢那个在尘埃里翻滚的低贱的我。
就连我自己,都厌恶自己那副卑贱的嘴脸。
于是,白天的时候,我向全世界演戏,夜晚的时候,我在厕所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偷偷地哭泣。
妈妈从来没有扇过我耳光。
我这一生所有被扇的耳光都源自她,还有那个躲在厕所哭的自己。
我讨厌在所有人面前的那个我,但是我每天都在睁开眼睛之前便已经穿好了那套我为自己缝制的皮囊。
然后露出一个自以为天真无害的笑容。
我想,终究是会有人看穿我的吧。
我现在才慢慢明白,为什么有时候我会没来由的讨厌一些人。
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也没有针对我啊。而且别人对他们的评价还很高。但是我就是讨厌他们。
原来他们就是那类一眼就能够看穿我的人。
我害怕被别人看穿。特别是在尚且不知道对方是否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时候。
我病态地依赖于与别人抱团取暖。传说中的社交焦虑症。
迫切地想要融进某一个团体,成为当中的一员,好像这样便能够拥有一丝我渴望已久却又遥不可及的安全感。
然而,可悲的是,夜晚的我偏偏不想要融进任何团体,就想要自己一个人,而且很排斥跟另外一些与自己不同类的人在一起。
那个我总是时不时地不听话地跑出来,跟白天的我对质,吵架。我现在还是时不时地有间歇性的社交疲惫感。就是明明上一秒还跟一个人聊得很好,下一秒却突然就想要远离那个人,自己一个人待着,并且会不小心把对那个人的排斥泄露一点点出来。若是那个人足够敏感,应该就能够体会得到。
总是有一个我,在小心翼翼地躲藏在这副躯壳之中。在夜深人静,不会被任何人察觉的时候偷偷地跑出来,撕破我白天戴着出门的面具,尽情地嘲笑着我,然后抱着我默默地哭泣。
当第一缕阳光升起,我的眼睛睁开之前,她又悄悄地躲起来了。
可是,有时候她也会在我头脑昏沉,昏昏欲睡的时候不小心走出来。那通常是我与别人吵得最凶的时候。准确地说,是与自己的家人吵得最凶的时候。我怎么敢在家外面跟别人吵架呢?从未有过。说来可笑,这是我的家,给我的最后的安全感。
其实相比于被那个女人辱骂,我更愿意接受她没来由的殴打。
身上的伤口不久就会自己痊愈了,然而心上的痛苦却只会随着时间的堆积而日渐深重。
她漂亮时髦,又懂时尚。经常给家族里的小女孩编头发,搭配衣服。
她从来没有给我编过头发。
每次她编头发的时候我都远远地站在旁边看着。
我好羡慕头发长长的女孩子啊。
我也想留长头发。
在妈妈再一次要带着我去一个黑眼圈很重的收集了一袋又一袋杂乱的黑黑的头发的理发阿姨那里把我的头发全都一股脑剪掉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对妈妈说我想要留长头发。妈妈犹豫着。这时,她冷冷地在旁边说着,“哼,有能力留头发自己有能力收拾么?”
我知道妈妈不会反驳她的,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居然敢用哭闹来威胁妈妈。
当然少不了责骂。但好在,我终于,在别的小朋友都留了长长的头发的时候,得到了留长发的机会。
这件事通过眼泪的泅染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脑海中加深着印象。以至于我从那个时候起到现在都再没剪过短发。近乎偏执地保留着自己的长发。不知道保留的到底是这一头并不柔顺的长发还是那个愿意站出来反抗的怯懦的我的灵魂。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留了长发,她对我更加冰冷了。
她总是能够去镇上那些琳琅满目的漂亮小店里买东西。好好看的发夹,皮筋,发箍。有姐姐的,莹莹的,但是没有我的。妈妈也没有买给我。因为她会生妈妈的气。我是这样认为的。
莹莹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妈妈,还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爸爸,还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姐姐和一个很爱很爱她的哥哥。
莹莹对我很好。她总是把那些她用旧的但是我没有的东西送给我。我没有的东西太多了。
我每天跟莹莹一起上学,一起做作业,然后一起回家。莹莹每次回家都是兴高采烈的。我经常待在莹莹家,直到他们开始吃晚饭我才离开。
莹莹又活泼,又可爱。好多好多人都喜欢她呢。学校里也是好多人都抢着跟她一起玩。就连那个老是欺负我的鼻涕男生都经常偷偷往她抽屉里塞零食。
莹莹每天有漂亮裙子穿,她每天都笑盈盈的。我好羡慕她啊。
“你连她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哼,长得跟坨狗屎一样!”
“这么瞪着我干什么!我警告你你以后要再敢这么瞪着我,小心我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啪啪啪!”
我的脸好痛,耳朵里一直嗡嗡叫。
眼睛好重。快睁不开了。
好像有人在笑。
一直笑个不停。
好讨厌啊这人。
唉好累啊。我要睡觉了。今晚的床好舒服。好像铺上了一层柔软的清香的薄荷叶呢。
睁开眼睛,天又亮了。
我起床到洗手间刷牙。看到了自己肿胀的双眼。无奈地牵了牵嘴角,才发现脸上好像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我用手一摸,黏糊糊的。哦,是薄荷膏啊。我们这里有一种很好用的薄荷膏,一些轻微地皮外伤,擦伤,被蚊子咬了,都可以用这个涂的。平常没事也会有小孩子拿来涂着玩。清清凉凉的。涂完很舒服的。
我的眼眶又有点发热。妈妈,是你默默帮我涂上的吗,妈妈?
一不小心把牙膏吞进了喉咙里。我才发现喉咙疼得厉害。试着发出一些声音。像鸭子在叫一样难听。
我希望有个人能问问我,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的脸怎么了,我的喉咙怎么了。
然而他们只是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便都心照不宣地挪开眼睛。好像我那只剩一条缝的肿眼泡是一口会将人拖进万劫不复的泥潭一样。
求求你们,问问我吧。
或者给我一个眼神也好,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莹莹也没有问我。她只是看着我开心地笑。我在她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里竟然也看到了跟她笑得一样开心的我。
真是太不可思议。
我恨她。但是我从来没有萌生过要杀了她的念头。我害怕。我怕她。她是一个有着一双冰冷的瘦瘦的骨节分明的大手的老巫婆。
如果我胆敢去杀她,我一定会在靠近她之前就被她杀死的。
她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呢?
她这么恨我为什么不干脆把我杀了一了百了呢。
又是一天黎明。我又睁开了眼睛。
我摸了摸脸。诶今天的脸是正常的耶。我一骨碌爬起来。这时大腿上传来的一阵剧痛以一种不可违抗的力量唤醒了我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
我掀开被子,看到腿上扎着一条下面垫着棉花的绷带。
我轻轻地解开。
一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那个老巫婆,终于要对我动手了吗?
这个老巫婆!
我抓起书包跑出家门。我想我再也不要回来了。
我想着我就是在外面冻死饿死也不要再回这个角落里藏着一团又一团冷冷的黑的家了。
晚上,我又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张被子入睡了。
她今天出去相亲了。
我突然有种想为她祈祷祝福的冲动!
老天爷,拜托,赶紧让她嫁出去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拜托赶紧让她嫁出去吧。
我又睁开了眼睛。
她今天起得好早呀。
她在吹头发。我走过她身边,偷偷拿眼瞄着她。
她的黄发湿湿的,好像怎么也吹不干的样子。
她的眼睛居然也肿着。
我直到这时才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她。
我的天,我居然我和她的眼睛居然出奇的相似。都是眼泡眼。
她抬起眼睛,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赶紧跑了出去。
这天,家里来了好多好多的人。到处是红红的。
她穿着描着金丝的红色的嫁衣,手上脖子上都金光闪闪的,被众人簇拥着,众心捧月般。
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走了进来。也穿着红色的衣服。他看到了她,笑了起来,露出嘴里镶的一颗金牙。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转身走出来房间。
晚上,我躺在床上。
久久不能入眠。
今天,身上没有一处疼痛的地方。眼睛也很清明。怎么反倒睡不着了呢。
我可真是像她说的一样贱得很。
心里好像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堵在那里一样。
说又说不出,咽又咽不下。
只能任由那团东西堵在那里,折磨着自己。
终于,我闭上了眼睛。
天好像又亮了呢。
我想要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可是眼睛好重。
我怎么都睁不开。
怎么有人在哭。
好像是妈妈的声音。
对,是妈妈。
妈妈。
我使劲地睁开眼睛。妈妈,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呀。
我的眼睛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有一道阳光穿了进来。
目光所及,全是如雪般洁白的东西。
可是,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