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仙


在雾气氤氲的山泉边,水流叮咚,身着一袭淡粉衣裙的女子微仰的脸精美剔透,一双凤眸媚意天成,却又微泛清波,两弯柳眉似蹙非蹙,脉脉目光荡起涟漪落在灵幽谷口“元君,我等你等了三年,世上繁华已过,为何你却迟迟不来找我?”她顿了顿,一丝动人的深情浮上了她的嘴角,双眸含泪,似乎要决堤而出,“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元君,不知你是否还记得,这是我们相遇时你吟诵留下的诗句。”

她多么想走出这山谷,走出丛林,走出山野,闯入人流如海的市集,在匆匆千万人中寻觅到让她魂牵梦绕的背影。告诉他,自己一直都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可是,她却不能…

她心想,或许,每日每夜如潮的思念便是苍宇对她的惩罚。可是,纵是过了春花秋月,过了冬雪炙夏,她还是不明白,让思念慢慢爬上她的心,一点点一丝丝噬啃她的元神的,是天,还是他?

即使她的心能随他天涯海角,四方流浪,可是她纤薄的身躯只能被禁锢在这无人晓知的山谷中,这个他们初逢钟情的山谷,这个他们一起度过清晨和温柔午后的“幸福天堂。”

光阴三年,花的繁盛和凋零,山泉的干涸和丰盈,都无力阻挡她朝思暮想的等待,只因在那些时光里,他曾温暖了她孤独的生命。

她突然扫了一眼天空,用手拂过耳边的发丝,一边痴望流水湍湍,一边启唇道:“元君,纵人间四月芳菲尽,我依然愿意为你,将此生都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不求你绵绵流水般的朝夕相守,只盼你突然转身时回眸的刹那,还能看到我一如当初的芳华。”她的声音像一条柔美细腻的蚕丝,光滑而哀伤的静悄悄在这周围荡漾,泪滴落在衣袖上染出一抹晶莹……

“然儿,我来了。”隐隐约约中她又听到那熟悉的呼唤,一喜之下,她痛苦的眼神少了几许哀怨,当她愉快的转过身去,马上发现那是自己又做梦了。她不由一声冷笑,回忆趁机带她回到从前。

她记得元君为她取名字时曾经说过,与她待在一起时感觉能忘记了岁月,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皆能忘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心,于是便为她取名安然。

安然安然,即有让人心安之意。那天晚上元君离去后,她看着空阔的天宇,望着高悬半空的残月,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乐滋滋的闭上了眼睛。据来泉边饮水的狐狸说辞,他长了几千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的桃花,一簇一簇,没有一片绿叶,就连枝干都看不到,花从头开至尾,花香溢满了整个山谷,处处充盈着让人心醉的力量。

她还是一棵桃树时,终日沐浴着山谷的雾气,在温煦的阳光下,努力的吸收光。于清冽明月下,采着月光,悉心的将山泉的甘甜,阳光雨露的滋养,集日月精华混合到一起为自己补充能量。

就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几百年,只剩几个月便可飞升上仙。

然就在那时,月老的红线顷间抛出,元君闯入了这千百年来无人问津的山谷,山风轻柔下,他衣袂飘飞,步履蹀躞,走到泉边,望着从山涧淙淙泻下的瀑布,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转身看着开得正盛的她,清澈的星眸突然就流落出欣喜。

他彳亍着脚步走到她的跟前,摘下她枝头开得最灿烂的一朵。

她幸福地感受着从他指间传递的温度,清冽目光透露出的忧郁,她脆弱的少女心在那一刻乱了节奏。她不知道为何看到这个男子,全身的呼吸刹那间都停止了,连阳光也被屏蔽在外。这种情况,在她正常花开花落的几百年间从没发生过。

元君忧伤的侧脸跌入她的眼帘。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锁在他眉间的愁不知不觉也爬上了她的心。风一拂来,枝头本开得纷红的桃花瓣止不住的纷纷掉落。落在他的衣上,发丝上。

元君抬起头,看着漫天的花雨,眉头轻解。轻轻吟诵着:“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安然听着他的喉咙吟出这两句诗,当作只是为她一人吟咏的。

那天以后,或早或晚,元君每天都会来到这个山谷独坐在她旁边的大圆石上。有时甚至到日落黄昏,不曾离去。或吟咏诗词,或对日当歌,或沉沦景色。

她静静的长在这个男子身旁,思绪被他的情绪牵动着,冥冥之中,就这样沦陷了,想要修成人形的想法从来没有这么强烈,几百年来没有人告诉她这就是喜欢。而她表达喜欢的唯一方法,只能是在他开心的时候将花开得更艳,在他感伤的时候花也不由变得暗淡。

穿过顽石,躲过沙砾,累得气喘吁吁的她开心的望着天空。她做到了,为了更了解他,走进阿元的世界,她把历经几百年深深扎于土中的根蜿蜒回转不断的往上长,努力的破土而出,只为了能够在阿元随手一放随风落入池中的纤纤宣纸上,读着那些满纸仕途不顺的诉说,满怀才情却难遇知音的落寞。她为阿元暗增伤悲,却为他的才情傲然心动感叹。

一个决定,就这样在她的心中生根萌芽,即是地上的根遍体鳞伤,斩断消逝,她硬生生的把几个月才能完成的涅槃缩短到几天。她不顾念这样做有什么危险,但是她知道,这么做,能更快的与阿元真真实实的见面。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落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念汝比花尚多情。”这是他们初次相逢时阿元所做的诗,安然的心当时砰砰直跳,不均匀的呼吸变得欢欣又激动,阿元本不知道她是桃花幻化而来的,却把她比作桃花,这让安然多少得到安慰,她觉得他们的相遇是天意所为,是顺理成章的。

“然儿,我终于遇见伯乐了,可以抒挥自己的抱负了。”那是雾气朦胧的早晨,元君欣喜若狂的来到谷中,将她一揽入怀,忘情的旋转着。看着他笑,安然也跟着大笑,直到他说往后不能再常来这里,他必须奉朝廷旨意随另一位官员前往一个小县从地方官做起。安然愣怔地看着他僵硬的笑容,她第一次意识到阿元的被看重意味着什么。

“然儿,你听我说待我安定后,我定会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好不好?”安然看着他手忙脚乱的为自己拭泪,安然还是忍不住眼泪流淌,为什么是等他安定后,安然觉得不论他是落魄还是功成名就,她都愿意陪着她一起经历、承受。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安然知道元君有他的难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安然相信他。

相信他。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安然依旧相信他,他说的是待她安定后,可是安定的时间有长有短,世事变迁,尘世更迭,什么事都说不准,他这么久不来,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

她想过离开山谷去找元君,哪怕路途迢迢,找到他的希望渺茫,但她知道那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更近,不会更远。

可是她不能,因为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当年她擅自提前涅槃时间从几个月缩短到几天已经是违反了天规戒律,终生守在谷中,直到又变回一株桃花,轮回是对她的惩罚。

她细数着时间,还有几天,还有几天她不得不变为最初的模样历经下一世轮回,可是夜盼朝思元君还没有来寻她,她苦苦望向来谷中的那条路,泪眼婆娑。

三年,她等了他三年,可是她却忘记了,她们神界的三年,人世的三百年已经过去。

倾尽一生用尽所有缘,只为痴痴爱一遍。若是有来生,安然还会期待与元君半世温柔,共醉一场红尘梦,看繁华落尽,享浮流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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