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戚七

1

江北感觉有什么冰冷又湿滑的东西抚上自己的皮肤，他大汗淋漓得被惊醒。

可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他发现自己依然沉浸在梦里。因为他看到一双带着医用橡皮手套的手向自己伸了过来，正上方是一张巨大的，清冷的中年女人的脸，带着蓝色的口罩，只露出来犀利的，不带感情的眼睛。若不是知道在梦里，饶是再大的胆子估计也要被吓傻了。

我的狗没事吧。一个焦急的女声传过来，声线软糯，好像有一点熟悉。不过重点好像不是这些吧？江北低头看到自己橘色的毛茸茸的爪子，他有点崩溃。

女兽医取下医用手套，走出了房间。走廊上传来她们的对话，还有另外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江北没心思去听，他正试图站起来。四肢着地的身体构造让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他能感觉到脚下软软的肉垫，能闻到不知道从那个地方隐约传来的酱牛肉的香气。但他也感受到属于这个身体的强烈的不适感，像是发烧，头重脚轻，胃里不舒服，嗓子也痒痒的想咳嗽。

北北。少女走近了，然后从背后伸出手抱住了他。江北狗躯一震，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孩子拥抱，没想到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忍不住挣扎，结果少女居然把他身子转了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她的声音温柔得要化出水来。她说，北北，你是不是很难受。

江北终于看到了少女的面容。怪不得觉得熟悉，是程暖暖，班里的一个女同学。据说她喜欢自己，这在江北的班里已经不是秘密了，可程暖暖从没主动开口说过，但她也从没反驳过。只是每次江北从她的座位边走过，她就会突然红了耳朵。

北北别怕，我们好好治病，很快就能像以前一样好了。江北看到程暖暖眼圈有一点红，他想起自己刚才隐约有听到的“狗瘟”两个字，可能有点严重，不过女孩子真是娇气得很，动不动就掉眼泪。

江北被程暖暖抱着，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感觉，这种又软又有力的怀抱。他看到了程暖暖的父亲站在兽医院外的车旁等她，心下疑惑自己怎么会知道程暖暖父亲长什么样子。但是身体太累，程暖暖的怀抱又太舒适，他忍不住睡了过去，沉入昏睡的最后一刻，他告诉自己大概只是某天在路边看到的某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脸，被潜意识输入进了记忆吧。

清晨六点，江北被闹铃吵醒。他趿拉着拖鞋去洗刷，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突然想到昨晚的梦，他居然在梦里变成了一只狗，而且那条狗还叫北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确定的想，难道他在潜意识里就觉得程暖暖喜欢自己到不能自拔？

不过也真是奇怪，自己还从来没有把一个梦记得这么清楚过，清楚到每一个触觉，清楚到像是亲身经历过的。

从前门进教室的时候，江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程暖暖，她扎着马尾，正在背英语书，记忆里她好像一直这样，学习不可谓不努力，但大概是没有找对方法，所以成绩一直不见起色。江北还看到，她的眼圈下边有一点青色，像是没有睡好觉。

江北摇了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猜想甩了出去，坐到了位置上。

2

江北看到面前细细的爪子，简直欲哭无泪。连着两个晚上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一条狗，说出来大概都会被别人笑。他看着从卧室里泻出来的灯光，枕着爪子认真并且忧伤的思考自己和狗的这种不解之缘。

鼻子热热的，江北低头看到自己正在流鼻涕，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结果出声确是带着呜咽的狗叫，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哦不，是狗生不易。茶几上放着一抽纸，只是他刚直立起来就又感受到一阵强烈的不适，根本没有力气走路。

北北，北北。一阵吧嗒吧嗒的声音传过来，他抬头看到穿着粉色睡衣的程暖暖急匆匆地跑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安心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来自这具小小的身体。

程暖暖手里拿着一盒棉签。她在江北面前蹲下来，江北看到了她细细的小腿和脚踝，不盈一握。下一秒让江北觉得无比屈辱，因为程暖暖居然开始用棉签给他清理鼻涕。一边清理还不时腾出手来摸摸他的头和耳朵，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他想挣扎，可来自少女的抚慰像一股温柔的力量，将他的身体牢牢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江北感觉自己脸红了，只是狗的皮毛这么厚，不知道能不能被看出来。

江北看到棉签上浓稠的，黄色的胶状物体，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眼前这个少女却好像一点也没有嫌弃他，倒像是在做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像画一幅画，写一贴字，专注又风轻云淡。他的视线随着棉签移到了少女的手上，他第一次发现程暖暖有一双漂亮的手，纤细柔软，修剪整齐的指甲透着健康的，粉粉润润的光。

江北就那样安安静静的趴着一直到睡着。程暖暖将他抱回柔软的窝里，暗自祈祷她的北北早日康复。

第二天江北心血来潮从后门进了教室，他装作若无其事的从程暖暖的座位边走过，她正在默写语文课文，江北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双眼看到的，程暖暖她有一双漂亮的，和昨晚梦里一模一样的手，纤细葱白。

江北快步走回座位，带起一阵风，程暖暖在风里抬起头，可他居然不敢回头去直视她的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得跳个不停，平时飞速运转的脑子今天也开始不好使了，他实在不明白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因为曾经无意识的记住过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他的心里疑窦丛生，他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他也没办法简单的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

一天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回头看过程暖暖多少次。连同桌都疑惑的几次欲言又止，江北也觉得自己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

晚上的时候，江北躺在床上点进了程暖暖的朋友圈，他看到很多他曾经从未认真了解过的点点滴滴，他也发现了程暖暖在她家客厅里的自拍，摆放位置甚至是茶几的花样都和他昨晚梦里的一模一样。

江北逼着自己赶紧入睡，少年的心因为即将到来的未知的一切，变得无比期待。

3

当熟悉的不适感袭来的时候，江北知道，他又变成了这只叫北北的狗。只是今晚的不适感比以往都要轻上许多。

他睁开眼睛，看到视线范围内的桌面和桌面上放着的一个笔记本，他正被程暖暖抱在怀里，而程暖暖正在翻桌子上的笔记本，笔记本有粉色的碎花封皮，是本日记。他在每一页都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每一页的开头都写着，江北晚上好，结尾写着，江北晚安，明天见。

江北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的撞了一下，那个东西很软，但也不难察觉其中的筋骨，像是被程暖暖搂着的感觉。

他被程暖暖转过来，面对着她的脸。他听到程暖暖有点委屈的说，北北你说江北他为什么从来不搭理我，他明明和班上那么多女生关系都不错。

她又说，北北，昨天我看到隔壁班女生和他表白，你说他们会不会在一起。

她还说，北北，你说我要不要也和他表白。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不如我后天约他出来，可是他万一拒绝我怎么办。

后来程暖暖又说了什么江北完全不记得了，因为他只顾着看程暖暖的眼睛，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居然有人会长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清澈又湿漉，像雨后的天空。他这样想着，就似乎嗅到了雨后清新湿润的空气。

这是这么多晚上来，江北第一次比程暖暖晚睡。他趴在程暖暖粉色的床上，被完全笼罩在少女暖甜的气息里，看着她一点点沉入梦境，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栖息在她那雨后天空一般的眼睛上。

早上江北连早饭都没有吃，他关上门，把母亲关切的唠叨他不注意身体的声音关在屋内，迅疾地跨上山地车，呼呼地踏脚踏板。

他比平时到的早，程暖暖的位置还空着。他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里，等着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的到来。又过了五分七秒，他看到程暖暖出现在楼梯口。

程暖暖抬起头，用她那双湿漉漉的，清澈透底的眼睛看过来，江北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对她露出了笑容。然后，程暖暖的脸就突然变得通红，和煮熟的虾子一样佝偻着身子逃走了。

江北吹着口哨，心情大好的尾随程暖暖进了教室。

4

这天江北又早早的上床，比以往的每一个时刻都要期待去见这个属于他的姑娘。

可是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江北也没有再进入那只叫北北的角色里。少年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失落。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四周没有墙的地下停车场，每一个方向都有风向他涌过来，吹的他又冷又空落。

江北点开程暖暖的朋友圈，在今天零点的时候有一条新的动态。

真开心你能继续健康的陪在我身边，我十七岁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底下配了一张北北的照片，一只乐呵呵的伸着舌头呼吸的金毛，橘色的毛发看起来充满了健康蓬勃的生命力。

江北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半空间都浸浴在清晨的阳光里，连带着程暖暖都被披上了一层漂亮的光。而他的课桌里，正静静的躺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帮他的姑娘实现第二个愿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