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梁文道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佛教徒。无论是在视频节目里,还是自己的文字中,他都从不回避自己这种身份。不过,梁文道皈依南传佛教是在2008年,至于是什么原因,他倒没有认真解释过。如果你看过他的《我执》,或许可以想象一种原因:因为一段感情。
找一个没有事做的周末,翻开梁文道的这本书,最好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在2010年10月第二版的那本。一页一页地翻阅,你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梁文道。
不同于以往的文艺评论文章,也不同于他在电视上推荐书目,这些他自称“看似日记的虚构散文习作”,勾勒出了一个失恋之人“历经百转千回的等待与探问”,最终走向宗教的过程。
从八月到十二月,上百篇豆腐块的文章。据说这些创作于2006年至2007年的文字在香港一家报刊以“秘学笔记”为专栏刊出时,“城中的文艺青年像染了毒瘾一样追看”。书中那些语气平静的文章,却让人激动到语无伦次。
杨照说,这是一个认真、杰出的读书人,在深刻阅读之后写下的一本笔记。在那段时间,他读了《恋人絮语》、《猫河》、康德拉的传记、《魂断威尼斯》、《纸房子》、《生活与命运》等等。这些阅读体验,加上他自己的生活经验,构成了《我执》当中的内容。
作为读者,我们可能不会太多执着于梁文道在书中的内容究竟是虚构还是虚实结合,我们在意的,是阅读之后带给我们的体验。我在看完整本书之后,“残忍地”在一些地方折页作了标记,因为这段或虚构或拼凑的失恋经历,却让我看到了自己真实的过往。
在开头的几篇文章中,梁文道就不断引用罗兰•巴特在《恋人絮语》里面的句子,无论是“许多歌谣与旋律描述的都是情人的不在”,还是“禁欲是自杀的一种改头换面的替代品”,都在阐述情人和欲望的徒然。对方已然不在,你无法占有她,却试图将对方一直默存于心,何苦?
你开始害怕听到“才华”、“美丽”、“可爱”、“天真”这些词语,因为它们本都属于逝去的恋人。看到或者听到这些词语,都会让你感到心痛。而如果你听到有人随便说“你看他的眼睛多么大”,或者“他真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你甚至会生气,这些神圣的词语,怎么可以轻易套用在其他人身上呢!
于是你不断反刍过往的记忆。你带她去过的地方,两人畅想过的美好未来,甚至庄严许下过的承诺。后来你开始自言自语,变成数不清的角色在数不清的处境中,演出所有想象中的场景。这些都来自你悔不当初的抉择。
你想要“从头来过”,就像《春光乍泄》里何宝荣对黎耀辉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不如我们从头来过?当然有这种可能,但在事后看来,在每段破裂的感情面前,这句话说了往往等于白说。正如赫拉克利特所说:“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从头来过的“我们”,也已经不是曾经的“我们”了。我们都得把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把曾经的生命割除。
你期待重逢,又害怕重逢时的尴尬。你关注对方所在城市的天气,或者为她回到自己的城市而窃喜。当你终于在地铁站口遇到她,却发现她依偎在别人的怀抱时,内心又升起无限地失落,看着他们远去。而更多时候,哪怕是两人同在一座城市,同住一座楼,说见不着,就是见不着。
你尝试过联系她。在分开的那段时间,你在旅途里不断给她写邮件,发短信。你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她看到邮件时的心情,更加不知道她会不会回复你。但是你愿意等,等到对方回复,就算等待的时间像《星之声》中美佳子与升之间的通信时间那样长——八年又两百二十四天十八个小时。至少你能收到回复的短讯或者邮件。最漫长的等待是没有回复。
你甚至出现过幻觉。想象有一个姑娘,天天到你家来过夜,甚至有时候你们还能互相拥抱。对方总是在夜深人静地时候,背着一个巨大的装满日用品的袋子出现,然后你开门时总会说一声:“哇,背着这么大的袋子”。这种感觉就像你下班回家做好了饭菜,她从外面正赶回来出现在你面前时,你听到她的脚步声,开心地出门迎接她,而她在门口对你微笑。
终于,你们迎来最后决绝的一天。你发现她已经开始新的恋情,或者已经结婚。你曾收到过她的短讯:你曾给我带来巨大的痛苦,而他就是帮我抚慰伤口的那个人。你又开始想象过往的场景,不相信自己曾带给过她这么多伤害。你记住的都是美好的东西,忘了中间的疼痛。
这段感情在时间的延伸状态中消失了,你却始终无法释怀。你没有一天不在想她,常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仿佛坠入另一段时空。在你们熟悉的城市,在某条无人走过的街道上,在某个清晨出发的出租车上,在夜晚回家的路灯下,你开始想念她,担心她过的好与不好。但是,她已经毕业,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姑娘,她有了自己新的朋友。
你以为这是魔鬼为你设计的陷阱。走入佛堂,师傅却说:“不,她是你的老师,难得的老师。你要好好在她身上学懂爱,然后像思念她一样思念其他人,爱她一样地爱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