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怀念年少时的雨季。
童年,家里住的是草房,雨点落在屋顶的麦秸草上,人在屋里常常不知道外面在下雨,没有丝纹的响声。母亲常说,几时能住上瓦房就好喽,雨点溅在屋顶的瓦上,吧嗒吧嗒的,就像戏台上唱戏时的音乐,那种响声有多好听。
那时,种地人土里刨食,靠大人挣生产队工分养一家大小,日子过的艰难,更不说盖瓦房了。队里有家境稍好的,住的都是瓦房,我想那住在瓦房的人甭提多惬意呢。
于是,我日日盼,夜夜等。终于等来了家里盖新房的前夜。母亲和父亲商量着推倒旧屋盖瓦房的事,我也兴奋起来。我和大人一起行动,帮父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那时候我们这里盖的是土坯房,自然先要打土坯,土话称之土基。土基干了,我呢拿一把旧菜刀,把土基翻起来,把毛边修齐,干了,母亲父亲一齐码好土基,又盖好了,确信雨淋不到了才放心。
又过了些日子,母亲又张罗着买了不少瓦来说是盖房子的,瓦是用船运来的,大人们把瓦挑到屋基上,我跟着来回地跑。我抚摸这些棱角分明的瓦片,想象着住在新房子里的情景,对妹妹说咱家好日子要到了。妹妹跟母亲说,我也要一间!母亲说你跟你哥睡!妹妹说,我非要一间!母亲威胁道,你以为我们家盖大楼吗,不干就跟我们住一间!于是妹妹妥协了。
等来了新房竣工的日子。
我一间间地看,妹妹也跟着,堂屋一间,父母住一间,我,妹妹共住一间,还有一间呢,母亲说留着机动,来客预留的。最关键的我和妹妹还有一张写字看书的桌子,这让我们高兴了许久。
那时候,在银行工作的小叔要调动,据说要到很远的地方,托人捎信让父亲去一趟。父亲母亲带来不少家里能用的生活用具,其中让我们兄妹最高兴的是,小叔留下了不少书,还有一把二胡。我那时已上初中爱上了文学,《林海雪原》,《三国演义》,《复活》等古今中外名著,还有连环画。我们如饥似渴地看起来。
下雨了,我们跟母亲出门收拾衣物,晚上了,雨也没停止。我和妹妹在二十五瓦白炽灯的照耀下做作业,雨点沙沙敲击着顶上的瓦,显着夜是那么宁静,象击打乐,池塘里的青蛙也停止了秋夜的闹腾,只有不知名的小虫儿时不时叫上几声。
我听到门槛边的脚步声,我轻启门从门缝瞅外面,母亲在大门内仄侧着耳朵在听,见我出门欲喊,母亲嘘了一声制止了我,我知道了母亲在听雨打在瓦上的声音,雨清脆地滴在屋顶上,刚开始忽慢忽快,一会儿就密集起来了,无数支雨箭射在屋顶上,雨大了,像从天上倾倒下来的水,瓦硬生生挡住了,人住在瓦屋之下,格外地安全。这在母亲看来这是极美的音乐了。
以后上了中学很快到了复习迎考的中考阶段,奈何出师不利,没考上。家里同意我复读一年,那也是一个雨夜,母亲抚慰着我说,没关系会考上的。
江南的天说变就变,有多少个雨夜我听着雨打在瓦上的响声,把头埋在比人还高的书本复习资料中鼓足勇气,雨夜里只有我这窗户里的灯光透出去,弱弱地投在朦胧的雨幕中,告诉苍天:我要上大学!
然而,我终究没能如愿。由于超龄,我被学校勒令退学。我辍学了。像处在云端中,跌落到凡尘。我面对的不是书本,是庄稼地,是农活,还有无法预知的未来。
如果上天决心要让我在人世中历劫,我也没办法扭转。如果我读了大学,会被分配到原籍当教师。感谢文学在这时闯进我的生命牛,在我对未来备感绝望时,给了我以慰籍。
瓦房里,我生活了许多年。我在这里结婚成家,又有了儿子。期间,房屋也整修翻盖过多次。后来大家都盖起了楼房,我的屋基就成了盆地,年代久远了,老瓦屋老,旧,破,漏雨。我在青岛时,听得老家下大雨就担心老屋会不会倒塌。老瓦屋风风雨雨三十年,到了该退休的时候了。
零五年端午节后,老屋终被推倒了。历经五个月,在原址上树起一座新楼。曾经让我们引以为傲的瓦房只能留在记忆中了,毕竟伴随了我的童年,少年,青年,甚至中年。是我难以割舍的一段情感,是我不能忘怀的,生命轨迹中的一段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