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昭寺见
第二天聆溪的烧退了,精神也好了些,我建议再多留几天,聆溪觉得没有必要,于是我们一起来到前台跟老板娘辞行。
“姑娘你烧退了吗?不多休息几天啊?”
“不用了,已经好了,没事的。”聆溪笑着说道,将房卡放在桌上。
老板娘收了房卡,从抽屉里取出一包昨晚的花茶递给我,对我说道:“这个对退烧有点帮助,你们带上吧,没事当茶泡也好。”
向老板娘道过谢,把花茶放进背包中,对老板娘说道:“不知道瑜伽师地论还有没有其他教导?”
老板娘低下头,指尖轻轻抚过书皮,微微笑了笑,说道:“不论你们去哪,你们都走不出自己的心。”
我回头望了望聆溪,聆溪对老板娘笑道:“阿姨,我们先走了。”
“慢走。”
几经辗转,我们终于到了岛内的动车站,一下车就看到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积雨云在正午的太阳光照下显得异常明亮,仿佛撒着一层薄薄的金粉,聆溪用手遮着眼看着天上的云说道:“要不我们去西藏吧?”说着回头望着我,阳光洒在她精致的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我们买了第二天去重庆的票,打算沿川藏线去拉萨,经过十四小时的漫长旅途,终于在夜里十点到达重庆,出了动车站,外面都是举着牌子到处拉客的的士,或者小旅馆的中年妇女,还有发小卡片的。
没有一个人去找聆溪,都围着我:“小哥,要住宿吗?”“打的哦,去哪里?”“先生,要服务吗?”我拖着行李箱,被围的头大了一圈。
“不用,不用,谢谢,让一下,让一下。”
站在路边叫了车,等车的间隙聆溪揶揄道:“一看你就是金主,一出车站一大群人就围着你转,都没人理我。”
“拉倒吧,那些都是我的债主。”
到预定的民宿已近十二点,接待小哥打着哈欠给我们钥匙并简单叮嘱了一下注意事项,就抹着打哈欠打出的眼泪继续回到沙发上躺下。
“你饿么?要不要去买点吃的?”我问道。
“不用了,我不饿,况且包里还有面包。时间不早了,你要是饿的话就先吃点面包吧,大晚上的出去也不方便。”
“哦,不用,我就是问问,那我先回房见了,晚安。”
“晚安。”
第二天来到车站,买好了票,正在候车的时候聆溪突然对我说道:“我们分开来去西藏吧。”
“啥?”我大惑不解。
“你到了之后到大昭寺找我。”
“这又是哪一出,你不会放我鸽子吧?”
“我像是那样的人么?”聆溪说道,眼中弥漫着笑意。她的眼是我见过最特殊的存在,以至于因此我似乎都没有怀疑过她的决定,虽然嘴上那么说着,但是我心里连怀疑她的想法都没有。
我笑道,取出旅馆老板娘的花茶和防高反的红景天递给她,说道:“那我就先走了,你多保重,大昭寺见。”
“大昭寺见。”她朝我挥手作别。
车子很快开出车站,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有些不习惯,虽然不知道聆溪为什么中途改变主意,但是我知道她必然有着她的理由,或许她要去到一个我无法去到的地方,不知道这趟车要多久才能到拉萨,她让我去大昭寺找她,她会比我先到么?我双手怀抱在胸前,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来了啊,来了啊,每个人交一下车损费啊!”售票员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喊道。
“什么车损费?”车上的旅客开始骚动起来。
“就是跑一趟的损耗,我们这是私人的车,车站给的钱吃饭都不够,来来,每人50!”
卧槽,碰上二次收费的客车了,也难怪,跑这种荒郊野外的车子就是嚣张。
“怎么样?你不交就给你扔在这!老娘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还轮得到你个小妮子跟我摆谱,交不交?那边拿手机拍的,信不信我给你砸了?!”可能是售票员瞪着的眼珠都快跑出来的缘故,有可能是她那肥硕的身躯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原先硬气的妹子嘟囔了几句,掏了50出来。
作为第一个反抗强权的,无疑具有了领袖的地位,而当领袖都怂了之后,后面蠢蠢欲动的人群也都理所当然自认倒霉地掏了腰包。
等售票员挪到我们这排的时候我身边一个妹子连正眼都没看她,直接说了一句“开门。”
牛逼啊 !
售票员一愣,随机嘴角一丝轻蔑地笑“小妮子,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在这你就是死了都没个收尸的。”
妹子不理,我直接补上一句“人话听不懂是吧?”
售票员怒瞪我一眼,朝司机吼一句“给他们开门!娘的,看这两个怎么死。”
结果就是我和妹子站在铺满细碎石子的路边,看着车子朝着夕阳方向绝尘而去。
妹子拎着一个行李箱,在这种路上甚是难走,于是我提议帮她拖行李箱。
“谢谢啊!”
“不客气,这也没费什么力气。”
我们都不作声,妹子是个黑长直 长得也很好看,我不禁有些暗自庆幸,我掏出手机打算打求救电话,然而手机表示没信号它做不到……这下我傻眼了,这是要交代在这的节奏吗?
太阳很快就落到地平线下,四周随机黑了下来,在山区这种地方一黑就是黑得不见五指,于是我们找了个干燥的草堆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那是什么?”妹子指着山脚下问到。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山脚下的火光清晰可见。
“看样子是火。”
“我看出来了。”我估计这时候妹子的表情是一脸看傻逼的样子。
“要不去看看?”
于是我们掏出手机赶路,距离不到百米的时候隐约听到音乐声传来。那是一种很有弹性的金属的声音,随后还听到手鼓,还有人在唱歌,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群骑行的人,见我们到来热情地招呼我们,总共五个人,三男两女,之前听到的手鼓和金属乐曲就是出自那两个女生,我们很快融入其中,大声唱歌,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一瓶火辣辣的烧酒传着喝。玩到兴起,打手鼓的那个妹子把手鼓朝对面一男的扔过去,就扬起大大的衣袖开始跳起舞来,另一个女生边弹边唱,节奏乱的如同羚羊挂角没人知道,光怪陆离的晚上,每一次都恰好敲在心跳上的鼓声和腾腾的烟雾让我分不清酒醉和心脏病,我仰头看向天际,发现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或许是蓝色,或许是绿色,我眼前天旋地转,窜动不停的篝火堆,姿态轻盈上下翩飞的舞女,节奏凌乱周而复始的鼓点……
第二天醒来发现大家都已经离开了,篝火早已冷却,上面还有露水的痕迹,我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四周一片荒凉,妹子估计跟着骑行的人走了吧,可惜了,还没问她的微信号。
我拎起背包准备离开发现背包下面写着一排字:
“唯逝者不死!”
八、大叔的哈达
我愣愣地盯着地上的字,这句话似乎在哪见过,到底是哪里?感觉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然而就是想不起来,我很沮丧,到最后有些烦躁。便索性不予理会,收拾起背包继续赶路。走出一大段路之后在公路边上拦了一辆小货车,开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叔,国字脸八字胡,热情地招呼我上车,大叔将副驾驶上的杂物一股脑抱起扔到后座,又拍了拍座位上的灰尘让我坐下。
“小伙子去哪啊?”
“啊,去西藏。”
“哈哈哈,这几年去西藏的小年轻多的很,都不知道你们去那干嘛,诶,你去那干嘛?”
“啊,哈哈这个我也不知道啊……”我打着哈哈挠了挠头。
“哈哈哈小伙子你挺有意思的啊,诶,这天也不早了,我们到最近的县城还要个三个多小时,你晚上就在县城里住下,第二天再搭车就好。”
“恩好。”
“别怪叔嘴欠哈,这年头脑子一热的来西藏的我见得多的,也没啥准备,叔可告诉你,这高反可不是闹着玩的,别怪叔乌鸦嘴啊,这每年都有交代在上面的人,你这啥也不为的,你说要有个万一?”大叔把头微微歪向我,眼神仍旧看着路面说道。
“每年交代在下面的人也不少,这事看人去,我算是去赴约吧,去了就知道了。”
“对方是个小姑娘吧。”说着略带恶趣味地看了看我,见我没什么反应,便叹道:“还是年轻好啊,年轻好啊。”而后继续说道:“我山西的,我在这条道上跑了二十个年头,你知道为啥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用嘴巴叼出一根,把烟伸向我,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抽烟,他便点着一根,深吸一口,缓缓吐出蓝白色的烟雾道:
“我年轻的时候是玩摇滚的,现在天天开着这车,咋样,意不意外?”大叔声音里满是得意。
我轻轻瞟了一眼大叔有光发亮的黑色的脸,不吭声。“那年我跟一伙人出来玩,结果我走跟他们走散了,我们那时候啊,背一把吉他就走遍天涯,我路过这的时候,诶就前面不远有个白马滩,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地啊看不到边,现在盖了好些房子变了样了,那时候那草绿啊,有时候还能看到有人骑着马跑来跑去的,我那时候来的时候那滩边有个姑娘,穿的吧也不像是藏族的衣服,长长的白色领巾,有这么长,被风吹得鼓起来,一头长发,边上一匹马在喝水,那马一看就是好马,又高又壮!”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眯着眼盯着前方崎岖的山路,摆弄这方向盘。然而在那烟熏缭绕的烟雾中他似乎回忆起了久远的过去,他闪着光的眼中似乎看到一个妙龄少女披着长长的领巾,一袭长裙,乌黑的秀发在风中或明或暗掩映着她姣好的容颜。
“后来呢?”我问道。
“当然是过去打招呼啦,诶小伙子,这碰到漂亮姑娘要积极打招呼你不知道吗?”说着有点遗憾地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姑娘哪最美吗?”
“哪?”我脸有些发热,大叔这是要开车的节奏?
“眼睛,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就好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能力,不,不是摄人心魄,而是我们就好像是她眼睛的一部分。哎……那种感觉给你说了你也不懂,诶你看着天,你把它想成眼睛,你就是那住在眼里的人。”
我心头一惊,身上汗毛倒竖,问道:“那后来呢?”
“她牵着马,我们一边聊一边走,那草看不到边,我也希望永远走不完那段路,我们聊了很多,最后她说她要走了,便上了马,我说‘我给你唱首歌吧。’我从背上取下吉他,她坐在马上,笑着看着我,我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给她唱了一首远方。”
“恩,没听过。”
“没听过正常。”他转头瞟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得意的神色。“那是我自己写的,我唱完了之后,她取下她披着的领巾送给我,我接过来才注意到,那可能是哈达,之前还以为是领巾来着。”
我不禁哑然失笑,这两者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啊。
“她就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
“‘我要怎么才能再遇见你?’还是年轻好啊,现在让我说这话我可说不出啊哈哈哈哈!”大叔笑道。
“那她怎么说?”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凭空一指,我沿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又一片的云,你说她要是朝地上指,我好歹还知道个方向,这往天上指,我也不能飞啊!”
“是啊,呵呵。”我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剧烈地跳动着。
他将车靠边停下,从后座拿出一个装饰精美的盒子,递到我手上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看到里面折得整整齐齐的哈达。大叔小心翼翼地取过哈达,轻轻展开,这哈达估计有两三米长半米宽左右,一看就是给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两端绣有祥云。
“保存的真好,这么多年了。”
“是啊,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了,后来我决心要找到她,可是没人知道有这样一个姑娘。你说这么美的一个姑娘如果是这边的人,不可能没人知道的,是吧。这条路我一个月要跑十几趟,我跑了快二十年,一次都没碰到她,可能她再也不会来这里了。”说着望向窗外,眼神中带着轻松的神色,似乎是新到的游客在欣赏路边的风景一般。
我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之前海边少女偷拍我们的那张照片,当时我留了邮箱给她,希望能将照片发我们一份,少女欣然应允。我将手机递给大叔,才看一眼,大叔猛地一个急刹车,我一脑袋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摸了摸脑袋,还好,没流血。
“这……这照片……”原本叼在嘴上的烟早已不知去向,大叔颤抖着嘴唇,激动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半响,两道泪水从眼角重重地滑落。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屏幕,我很担心他用力过度将手机捏碎,还没等我张口,他终于能连贯地说话了:
“这照片,你哪来的?你认识这个姑娘?她在哪?”
“这照片,我们在海边的时候一个女生帮我们拍的,我确实认识这个女孩……”
“她叫什么?”还未等我说完,大叔打断我问道。随即发现自己太过激动,便不吭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只知道她叫聆溪,聆听的聆,溪水的溪,剩下的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我们在几天前就分开了。”
“所以你要去大昭寺找她?”
我点了点头,大叔愣神呆了许久,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从车厢后取出那个盒子,手掌拂过盒子表面精美的纹饰,然后笑着将盒子递给我,沧桑的脸上浮现一种宽慰的笑容,说道:“你见到她后,将这个给她。”
我有些惊愕,随即说道:“可是她跟我差不多年纪,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个姑娘的话,现在应该跟你一样岁数才对。”
大叔笑着摇摇头“年轻人,你不懂,有很多你不懂的。当她指向天空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这个你拿去吧。”
“可是这个对你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既然她送给你了……”
“你说得对,这对我很重要,但是也因为如此,所以我一直将其放在心中,当初她送哈达给我,是为了让我解脱自己的心意,而现在遇到你,则是我的另一种解脱,这东西。”他轻轻拍了拍盒子:“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透过挡风玻璃看向碧蓝的天空,自言自语到“西藏果然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啊!”
九、梦中的女老师
大叔送我到了县城,将我放在一处公交站旁,告诉我该坐几路车后在车里朝我摆摆手,道:
“那我走了啊!保重。”
“保重。”
按照大叔给我的地址,我找到了这家位于幽深民居中的民宿,外面是很普通的楼房,里面单间宽敞明亮,窗帘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却很干净,床铺的整整齐齐的,阳光从窗户进来整个房间温暖而慵懒,我放下背包,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雪白的天花板犹如一个巨大的屏幕,一路走来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躺着躺着困意袭来,我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候看着窗外光影模糊,打着哈欠走到窗边,外面天幕低垂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层灰暗的氛围下,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凌晨五点,惊讶于自己居然睡了将近十二个小时,不过现在估计是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决定出去走走。
夜里下了一点雨,外面空气湿冷,在入秋的清晨里,远方的山只有淡淡的墨色,山腰间飘着几片白云,在朦胧的晨雾里显得隐约,更远地方的山头几乎要淡化在雾里连着白茫茫的天失去了界限。
走在河堤边上,原本黄浊的河水却透着一股近乎乳白的色彩,宽阔的河面上有人架着一艘小船,船上的人由远及近,他的歌声也飘扬过来,然而却无法分辨他唱的是什么,随着他的靠近,我惊讶地发现竟是我多年未见的初中同学,而我却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我爬下河堤,向着他挥手,大喊,他注意到我,似乎也认出我来,向我挥手驶来。
“没想到你在这里!”我一上船便激动地说道:“我们大概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他也一脸欣喜“八年了。”
“你怎么大清早的在这开船?”
“大清早的有人喜欢晨练,有人喜欢散步,人一多就太吵了,只有这河里安静。”他斜靠在船舷上,看着远处墨色的山说道,“诶,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的英语老师?”
“啊?”
“就是很漂亮的那个啊!”他兴奋地说道。
“哦……”我似乎有点记起,确实有个很漂亮的英语老师,“还带我们去看过兵马俑对吧?”
“对对对,就她!她那时候是实习老师,呆了没两个月就走了。”
我们激动地一起回忆起过去的事情,然而我们都忘了这位老师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处,只记得她很爱玩,爱笑,经常带着学生一起玩,不在乎远近,想到哪去哪,我们一起去过兵马俑,在那里为识破小贩推销的假古董而欢呼雀跃大笑不止。一起去过泸沽湖,在湖边我们唱起了布谷鸟,她现场为我们跳了一只舞,即便是在多年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回想起她轻盈的身姿,就好像真的是一直布谷鸟一样上下天地,穿越林间。在内蒙的草原上,我们跟当地人一起喝着自家酿的酒,一起升起了篝火,她不知道何时带着一个手鼓,和着蒙古大叔的马头琴,我已经记不得那曲子,只记得篝火映照下的她那红通通的脸庞,荡漾着的美丽的笑容。
“你还记得她走的那天在黑板上写的一首诗吗?”他问道。
“诶?有吗?”我表示很惊愕,因为我完全没有印象。
“我是轻轻悄悄地到来,像水面飘过一叶浮萍。我又轻轻悄悄地离开,像林中吹过一阵清风。你爱想起我就想起我,像想起一颗夏夜的星。你爱忘了我就忘了我,像忘了一个春天的梦。”他侧仰着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
我没吭声,回忆就到此结束了。
我忽然说道:“应该有同学有她的联系方式的吧,最后总能联系到她的。”
他回过头,望着我,忽然咧嘴一笑,掏出手机,便掏边说“联系方式我没有,不过当时出去玩的时候我拍了照片。”
我凑过去,他翻开相册,记忆中她的脸庞又开始浮现,然而却总是不那么清晰,很多照片都很模糊,有的离的很远,有的很近却似乎总也看不清,其中有一张,那是我们一起去大菩提寺的时候,相片中老师跟一位和尚在交谈,和尚低头双手合十,老师一身白色长裙,很是飘逸,然而镜头太远,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我抬起头,他也抬头看着我,然后他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
我睁开眼,又是大梦一场,窗外已渐渐透露出早晨的模样,我不免有些失落,我记起了一切,没有这个所谓的同学,也没有那位漂亮的陪着我们在篝火旁慷慨击鼓放声高歌的英语老师。然而这些都那么真实,我摊开日记,在昨晚的日记后面写道:
当我们以为一切都那么真实,一切皆可考证,一切都有迹可寻,信心满满地认为未曾得到的终将会得到,曾经失去的亦会归复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是一个梦,一切宏图大志突然化为泡影,好比登山人系在腰间的绳索突然断裂而无处攀附的时候,剩下的只是惊愕的自己。
十、和尚与老虎
收拾行李起身上路,早上的空气湿冷新鲜,让我恍惚现在是否还是在梦中,毕竟之前梦里的体验也是如此真实,走到车站看着屏幕上的班次,我越来越迷惑,到的净是些不知名的小地方,网上查的路线似乎在这个边陲小镇完全派不上用场,于是只好求助工作人员,幸而在票务员的帮助下定到了前往旁县的车,到那边再转车就好,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便坐在候车室里,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偏远吧,车站闲的荒凉,候车室里三三两两的人用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我坐在候车室,大概是因为起的太早的缘故,脑袋昏昏沉沉,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候却发现车站空无一人,而我要做的车也早已走了,懊悔不已的我向票务员询问是否还有别的班次的时候只得到票务员同情地摇头,并告诉我最近的班车也要明天,我沮丧地走出车站,打算找个落脚的地方明天再来,走到门口有个四十岁模样的男子拦住我问我要去哪,放在平时我是不理会的,然而也不知道是还没睡醒还是怎样,就随口说了地名,男子说,他路过那个地方,我可以搭他的车,只是票价比车站要高些,我二话不说,交了钱跟着男子走出车站。
男子的车停在门口,确切地说只是一辆摩托车,还是女式的,车身略微有些不堪,不过既然能到地方也聊胜于无,我爬上后座,发现并没有落脚的地方,只得随便攀附在车身上,男子发动摩托,只听得风声在耳边呼呼,清晨的风冰凉冰凉,久了就觉得耳朵冻得生疼。
男子载着我,从大路走到小道,又从小道走到石子路,最后干脆是只一人多宽的土路,不知是否是前日下过雨,路面泥泞,泥水坑遍地像环形山一样,车子驶过溅起土黄的水花,我刚开始还将脚抬起以免弄脏鞋子,后来不幸被水花溅着,也懒得管他许多,将脚垂垂放下。
行致正午,烈日当空,令人感觉到闷,于是停下来休息,恰好路边有个山神庙,庙旁是一汪泉眼,汩汩流出清澈的泉水,接了泉水喝了几口,顺便洗了个头,人精神为之一振,男子坐在车上正在啃着一个紫薯馒头,我看他嘴巴蠕动似乎要要说些什么,忽然山林间一声长啸,回声在山谷间,震颤得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老虎?!
西藏这地方哪来的老虎?我正在困惑之际,男子扔了馒头拧开钥匙,发动车子,绝尘而去,动作连贯一气呵成,我反应过来时已跑出百米远。
又是一声长啸,响动比刚才更甚,难道是知道这边有人?我慌了神,拎起背包跑进边上的山神庙,正要将破旧的门关上,门却因为年头太久,这一关直接从门轴处断裂,看来这门是指望不上了,进了庙内,看到一个山神身披重甲,手持钢刀,落满灰尘的案几上香炉翻到,地上还有残破的红蜡烛,我环视庙内,心里有了主意,拖过案几,靠在柱子上,顺着柱子爬上了房梁,然后一脚踹翻案几,大概是案几倒地的声音太大,不多时,一头巨大的白虎就侧着身子从门前进来,看体型大概体长有三米以上,进来之后沿着地面嗅了一圈,不时从鼻尖喷出温热的气息,一仰头,看到蹲在房梁上的我,我们四目相对了一会,它突然一声怒吼,之前在外面已是响彻山谷,而现在在山神庙内,相距不过五米,更是振聋发聩,房梁上的灰尘都被震的纷纷落下,我死死地抱住柱子,两腿抖得不由得自己控制。怒吼过后,它也没了动静,偶尔会围着柱子绕一两圈,然后便躺在地板上看着我,看着像在打盹,但是只要我一动,它就立马睁眼,如此一来二去,几个小时候我也蹲得腿麻,便挪了挪身子,将腿悬空放着。
就这样,我坐在房梁上看着老虎,老虎卧在地上看着我,我觉得我这次算是交代在这了,再也没法在大昭寺见到聆溪了。一旦接受了自己要死的事实,心态似乎也平静了许多,我凝神看着面前这只体长过三米的白虎,忽然感觉这就是一只大白猫,恍惚地有一瞬要跳下去摸它,随机立即清醒,更是死死地抱住了柱子,无事可做的生死关头,一时间各种往事纷飞。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我和白虎都转头看去,一个破衣烂衫的行脚僧出现在门口,身上的灰色袈裟到处是补丁,脚上都是黄色的泥水,一脸风尘,手上拿着那个男子扔掉的半个紫薯馒头,他见了老虎也是一愣,抬头看到坐在房梁上的我,随即明白了过来。我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
“快跑!”我急促地喊道。
“吼~”地上的白虎冲着和尚又是一声怒吼,声音中夹杂着兴奋。
和尚面色镇定,双手合十,低眉微笑道:“阿弥陀……”
最后一个佛字还没念出来,白虎纵身一扑,血盆大口咬在和尚脖颈出,霎时鲜血四溅,洒在门板上,地上,很快就被地上的灰尘吸干,白虎拖着和尚,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中。
我怔怔地呆了,整个人还没从突如其来的一幕反应过来,过了良久,消失不见的恐惧忽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整个人不明所以地不可抑制地失声痛哭起来,我边哭边沿着柱子爬下,跌跌撞撞走到门边,用指尖抹了抹沾在门板上的血迹,走出庙,门口血迹森森,消失在不可见的山路中。
我失神地沿着道路一直走下去,偶有风吹草动都把我吓的原地一动不动,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了几个小时,我彻底迷失在山路中,忽然在晚风中听到了清脆的金属敲击的声音,我精神一振,小跑着爬上前面的小土丘,看到一片又一片横贯山腰的农田,已经过了收获的季节,田里铺满了稻草。我从小路走来,沿着小道从山里走出来,看见高高的田埂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手上的风铃在晚风中轻声咿呀,一身素色长裙,被风吹起煞是好看。
我快步走过去,手脚并用爬山田埂:“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她长得很美,回过身,静静地看着我,我仰着头看着她,一时竟忘了要说什么,只有清脆的风铃声,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爬上田埂,问道:“请问哪里可以坐到去褚州的车?”我没告诉她老虎的事。
“这里并没有车可以直接到褚州,一般只在赶墟的时候各家各户才会去城里然后就可以搭车过去。”
我心里一沉,“谢谢啊!”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似乎看出我的心事,她说道:“我和同学来这写生,明天早上回去可以么?”
“好啊好啊,谢谢哈!”我心里一阵欢喜,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啊?”
“没在读书了,只是自己跑出来玩而已。”
我们一起走在回去的路上,她手中的风铃在晚风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们借宿在一户农家中,等我们到了之后天色已经大暗,见少女来到,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跟她打招呼,长的很标致,估计是戴了美瞳,眼睛大大的,见到我稍显诧异,少女向她说了我的情况,马尾辫女孩了然地笑笑,对我说道:
“你运气真好,放在平时要出这个地方可不那么容易。”
“是啊,哈哈,我也觉得我运气很好,碰到两位美女。”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身将风铃挂在门栏上,马尾辫女生倒是对我说的话很受用,笑嘻嘻的问我从哪里来。
我大概说了下自己怎么到的这地方,没说老虎的事。说完马尾女生拍拍我肩膀笑道:“放心,明天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不会半路把你踢下车的,哈哈哈哈”
“那就先谢谢二位了。”
大家相互见过以后围坐在农户的家里,原本有些担心会因为我的突然到来出现饭菜不够的情况竟然没发生,吃完饭后我见两位少女坐在门口的石条凳上,见我过来,便给我让了个位置,我坐下问道:“不去休息吗?”
“刚吃完,坐一会。”马尾少女说道,然后饶有兴致地盯着前方黑漆漆的夜色。
我认真地看了一阵,什么也看不到,就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数萤火虫啊!”马尾少女也没回到,依旧兴致勃勃地看着前方。
前面确实有不少的萤火虫在上下翻飞,我有些纳闷,萤火虫不是夏天的嘛?而且这边算是高原了吧?
“为什么要数萤火虫呢?”我问道。
“为什么要数星星呢?”正在摆弄风铃的少女反问道。
在农户大妈的引导下,我来到我今晚要过夜的一个小房间,大概是常年没人用,房间灰尘遍布,还堆放着各种农具,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更加局促。我满心感激地谢过大妈,然后收拾一下东西,躺倒就睡,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等我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已是大亮。
“早上好!”她向我问候。
“早上好!要出发了吗?”
“哪有那么快,先来吃早饭吧。”
我走出房间,来到楼下的时候看到天边仍泛着淡淡青色,马尾女孩在院子里布置桌子,见我下来笑著跟我打招呼。
大家寒暄过后围坐在桌子旁,早饭很简单,一铝锅稀饭,一碟咸菜一碟豆角,清晨的风还很凉,头顶是一片冰蓝的天,四周光线昏暗,草丛里虫鸣不止,稀饭凉的很快,我们也吃的很快。不多时,天边开始泛白,泛红,接着一束束金光射向我们,我坐在凳子上,少女站在门口,就像一尊绝美的雕像,四周嘈杂却寂静。
来接我们的拖拉机突突突地停在门口,开拖拉机的大叔热情地帮忙拿着行李,我坐在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单调重复的风景,少女拿出纸笔开始涂涂画画。
“你在画什么呢?”我问到。
“画完再给你看。”少女笑着挪开画板故意不让我看见。
“好好,你慢慢画。”我笑着缩回脖子,为了不打扰她,我继续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最后因为起太早敌不住困意呼呼睡去,最后感觉有人拍我的脸,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拖拉机大叔在喊我:“年轻人,镇子到了,我要去其他地方了。”
“哦!”我一听赶忙起身准备下车,跳下车的时候才发现少女两人已经不在了。
“那两个女生呢?”我问道。
“她们半路下车了,见你睡的熟便没喊你。”大叔答到。
我回过身看到身边一张雪白的纸用石头压着,我拿起来看到上面是一幅素描,画中的我们在院子里,看着半轮朝阳穿过云层,投射出万丈金光,我望着画中少女的背影我突然有点想不起她的容貌,随手翻到背面,发现上面写着两句诗“若同灵草芳魂返,留伴金泥簇蝶裙。”
我将画收好,打开背包,忽地发现原本画着画的纸张雪白一片!我一惊,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面前一片冷熄的篝火。
原来是梦,我有点沮丧,沮丧我忘了少女的模样,沮丧这只是个梦。搓了把脸,收拾睡袋进背包,发现背包一张雪白的纸,上写“金鉴晓寒催短梦,玉箫声远立空廊。”
我站起身,一轮火红的朝阳正从天边缓缓升起,我抬起手眯着眼睛看着金灿灿的阳光,忽然瞥见手指间的血迹。
十一、井里的月亮
旁县是一个小县城,离市区是能多远有多远,我走了三个钟头的山路依然没走到旁县,天色渐暮,肩上的背包越发觉得沉重,脚下的路不知是因为之前下过雨还是山里湿气太重而显得泥泞。
转过一个弯口,是一条看不到头的下坡路,简直让人惊奇,在这样的山里居然有一条如此笔直的路,仿佛就要延伸到天边一样,然而惊奇之后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沮丧,这条看不到头的路怎么想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走完,即便是走完也未必能找到过夜的地方,然而我已经无法回头,只能走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候从旁边的岔路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傍晚显得很清晰,我不自觉地站在路边,过了一会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骑着自行车从路口的转弯处出现,清风盈袖,对盼凝眸,见我站在路边吃了一惊,摇摆着的车头在她惊慌的刹车下慢慢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差点撞到你!不知道这边还有人。”少女抱歉地说道,美丽的脸庞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在夕阳的映衬下愈发红润。
“没事没事,啊,你是住在这吗?”
“啊,对,我住在后面的山里。”
“后面还有人家啊?不是旁县吗?”
“并不是的。”少女挽了挽鬓角的发丝,说道:“山后面那边也有几户人家,我就住在那。现在要去县里买点东西。”
“现在去太晚了吧,天都快黑了。”
“没事的,我亲戚在县里,到时候住他们家,你是……”少女问道。
“啊,我是来着附近玩的,结果没想到这么远,也搭不到车。”
“恩,确实是搭不到车的。”少女笑道“县里的人基本都是在每月的赶圩才会到城里,那时候才会有车,平时要来都要自己坐车来的。”
“这样啊,哈哈哈,倒是没打听过。”我挠了挠头。
“这样吧,你坐我车吧,会快点。”
“啊哈哈哈,谢谢哈,真是帮了大忙了。”我刚想坐到后座上,突然想到这样不太合适,便说:“要不我载你把,你一个女孩子载我也蛮累的。”
“啊哈哈,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是我麻烦你了。”
有了车子,而且又是下坡,这条望不到头的下坡路很快就随着凉风被抛到脑后,看似伸到天边的路其实尽头就在天边上,虽然知道路不可能真正延伸到天边,但是那种视觉上的效果真的能让人泄气,而真正到了的时候明知道路就在地上,却也有些许惊诧的情愫在其中。
转过几道弯,就到了县城边上,在少女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一个岔路口,少女告诉我往边上的那条路走有民宿可以过夜,便骑着车离去,轻盈的身影如同风中的一片白色花瓣轻轻飘舞。
我按照少女的指引来到那家民宿,民俗在街边,一圈小小的围墙,里面是一株大树,从门口有一条鹅卵石铺的小路,边上是一个大石,只是顶上被磨平了,充做桌子,围了三张石凳。老板是一对夫妻,安排我住在井边上的一间房后热情地招呼我去吃饭,饭菜是平常的农家饭菜,吃完后我无所事事走在井上,乡村的夜晚很安静,几乎只有风的声音,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似乎比平时大好多,冷光如水,甚是惬意,我走到井边取水,准备洗漱,井水平静如镜,映照着天上的月亮,缕缕轻云飘过,我抬起头,只有静静的月亮悬挂在天空中。
早晨我起的很早,天空微微湛蓝,风有些凉,我收拾好东西,走出门,见到民宿老板正拿着一把大大的竹扫帚在打扫庭院,大概是天气冷清的缘故,院中不知名的树落了一地的叶子,光秃秃的枝丫上净剩下桃红色的花,三三两两却错落有致倒也不显得稀疏,寂静的院子中只有微风穿掠树梢和沙沙的扫地声。见我背着背包出来,民宿老板抬头笑着打招呼:
“起来啦?”
“恩,您也这么早啊!”
“年纪大了,睡的浅,你稍等下,早饭马上就好了。”说着朝厨房里看了看。
“麻烦您了。”
“哪的话。”说完又低头继续扫地,将枯叶归到簸箕里。忙活了一阵,从厨房里传来老板的声音,“不好意思久等了。”说完就端着两碟小菜和一锅稀饭出来。
寂静的早晨,我和民宿老板夫妻三人静静地围坐在庭院的小石桌上吃着早餐,早餐很简单,温热过的咸菜和萝卜条,一锅稀饭,我忽然在心里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远足的旅人找到归宿,失航的水手找到陆地,心里很宁静很安稳。
不多时,阳光越过围墙,大概是早上雾气未散的缘故,空气中闪耀着或七彩或金色的光芒,轻轻洒在庭院中央。我正陶醉在这光景中的时候,天上竟淅淅沥沥地微微下着小雨,老板娘笑道:“这雨下的及时呢,刚好吃完饭。”
我抬头看去,天上湛蓝一片,没有一丝云彩,不知这雨是从哪里来的,老板也抬头饶有兴致帝眯着眼看着天空。
我忽然心头一动,脱口念到:“花开无叶树,雨落不云天。”
说完老板赞许地看着我,点了点头对妻子说道:“还是读书人文化高!”
“没有没有。”我不好意思地摆手,仰头看了看渐渐升起的朝阳,又跟老板和老板娘闲聊了几句,然后起身取过背包,向老板和老板娘辞行,老板娘送我走到门口,我顿了顿,问道:“请问去地上的路要怎么走呢?”
似乎我的提问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老板停下手中在剥的毛豆,歪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老板娘笑着回头看看自己的丈夫,也回头笑着看我,半晌,老板拍拍手中的泥土站起身,指了指身后的井,然后依旧笑眯眯地望着我。
我走到井边上,向下看去,井里倒映出的是我自己的脸,偶尔井水泛起一丝波纹,看的那么真切,老板和老板娘都看着我,四周很安静,只有微风偶尔吹落几瓣花叶,飘飘忽忽地停在水面上,静静地打着旋儿。我静静地看着这井水,并没有犹豫,只是整个人似乎沉浸在一阵静止之中,正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正是昨天的白衣少女,她停下车子,笑着对民宿老板说道,“老板!我来拿毛豆了。”然后看到了我,热情地跟我摆摆手打招呼。
“哈哈,你来的刚好。”老板笑着搓了搓手上的泥屑,将方才剥好的毛豆倒进一个布袋里交给女孩。
女孩接过袋子,笑道:“那我就先走啦。”老板朝她挥了挥手。
我如梦方醒,紧走两步说道:“那个……”
“嗯?”少女回过身看着我。
“能不能带我去地上?”我问到。
少女听了我这话,略有些诧异,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老板,老板只是笑着,并没有说话,少女也笑了,笑的很温婉,在那一瞬间,我有一种感觉,她忽然变得越来越透明,身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就好像跟身后的风融为一体。
“真的要跟我走吗?”少女笑着问我。“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以前的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走不出自己心,而我现在想要试试其他的可能性。”我脱口说道。
“那走吧!”少女笑着用头撇了撇车后座示意我坐上去。
“还是我来载你吧。”我略微不安地说道。
“你只知道来的路,不知道回去的路,我来吧。”
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站在门口的老板老板娘渐渐模糊的身影,清晨升起的阳光洒在我们前行的路上,像洒落的金粉,少女高兴地唱着听不懂的歌,声音很好听,让我想起之前那个拿风铃的女生,脑袋里思绪飘飞,就像到处飘飞的枕头里的羽绒。不多时,我们又来到那个长长的下坡,我很奇怪,问道:
“这是我们来的那个下坡吗?”
少女回过头来,并不说话,只是笑笑,继续唱歌。
朝阳在她脸上勾勒出好看的轮廓,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我和聆溪相遇的场景。
“你跟那老板很熟吧?”
“嗯……有时也很陌生。”
“诶?”我有些不懂她的话“我问老板怎么才能去地上,老板给我指了那口井。”
“你在井里看到了什么?”
“月亮。”我想起昨晚那个在井里的月亮,脱口而出。
“那你可能会掉到月亮上,哈哈哈。”说罢,少女开心地笑了起来,指了指天上温柔皎洁的月光。
十二 最后的修罗场
站在遇到少女的那个路口,我看着她,她扶着自行车,对我笑道:“喏,从这下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风吹起少女的衣角,似乎将她越吹越远。
听到离开这两个字,我忽的没由来的心头一疼,便问道:“我要怎么才能再见到你?”
听我这样问,少女伸手接住一片从旁边树上掉下的叶子递给我,对我道:“一树千般叶,片片是秋名。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一路保重。”
我双手捧着这片绿得发亮的叶子,看着少女的渐渐变淡的身影,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抬头之后少女已然不见,只留风弄树影,月照空明。
我将树叶收好,夹进随身带着的一本小笔记本中。整理整理情绪,开始沿着狭长的山路走去,痛哭一阵之后,感觉身心轻快,似乎有些明白大车师傅的心境,他将思念寄放在那条哈达上,那我遍将其收在这片星空中吧。
或许是天气渐冷的缘故,天空愈发澄澈,星星也愈发明亮,就像是心中的思绪,纯然无杂,不知觉间走走到一片山谷之中,山路的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深谷,百米之外又是山绵绵不绝延伸向天边。山路愈发的困难,开始还能步行,后面就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前进,夜晚凝结的露水打湿了身上的衣角裤腿,我靠着一个大石头喘着粗气,抬头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山顶,心中却有一种永远也到达不了的悲恸。
最后翻过山头的忍不住朝着远方的山谷大喊了一声,将压在心中沉重的呼吸,一口气大声地宣泄出去,大喊之后,心中稍定才看到不远处的斜坡下,是一片广袤无边的空地,上面寸草不生,横七竖八地插着残戟断剑,借着模糊的月光,依稀还能看到兵刃上泛出的冷光。在冷寂的月夜中似乎有一中非常沉重的气势,将我压的无法动弹。过来好一会儿,我才愣愣地向前走去,四周都是或残缺或完好的兵刃,还有烧了一半的古代战车。
走着走着,我就发现这片战场奇怪的地方,这么大的一片战场,一个死人都没有,就连一只残缺的肢体都没有,似乎参战的都只是这些兵器,抑或者这是某些行为艺术家的作品?但是凌乱的沙土,斑驳的车辙,处处都在述说着这儿刚刚发生一场残酷的战争。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某个地方,然而我却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似乎在毛玻璃内眺望外面的天空,只能感觉到光线的存在,却无法知晓天空究竟是什么模样。我努力地想要想明白,我望着这片刀剑的森林,喃喃念到:“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士兵都是死者。”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战场上一个人都没有,我打了个寒颤,顿时想起了那尘封许久的一句话“唯逝者不死,唯梦者不寐!”
“唯逝者不死,唯梦者不寐!”我望向皎洁的月光,像是交出了最满意的答卷一般,夜深寂静,天边渐渐泛起了一点鱼肚白,密密麻麻的繁星从天边延伸到中央,冰蓝的天空下,是一片广袤无边的修罗场,而我,睡在刀光剑影之中。
十三 再见
我睁开眼,看着脚下坚实的地面一点一点泛起波浪,延绵向四面八方伸去,四周也如波浪一般渐渐隐去,慢慢显现出皑皑的雪山,而我站在碧蓝湖水中央,抬头看去,天空蔚蓝无暇,像极了嘹亮的笛声,空灵而丰富。我跨步走去,身边的景色如风一般逝去,我穿过行人的帽檐,掠过他们蒙面的纱巾,撩动街道旁店铺的珠帘,店主恍惚以为有客临门,转过头来,茫然望着摇动的珠帘。
在一座广场的高台上,我看见了聆溪,她披着的那条哈达在风中扬起,她远远地看我走来,让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在海堤上的月亮,远近已经无法形容我们间的距离。我停下脚步,说到:“我从漂流瓶里出来了。”
聆溪莞尔一笑,“你几时进去的?”
“做梦时候进去的!”
“梦醒了你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梦,什么时候是醒。”说罢,我伸出手指,上面沾染着那丝血迹,我伸手向天点去,天地间洒下夕阳的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