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太阳早已无了影踪,热气却毫不示弱,小城像是被包裹在一个粘腻的大气球中,小城的人们连呼吸都变得费力了。
马路牙子上挡着栏杆,这一排店铺前都是宽阔的空地,都是些卖家具,修电器的铺子。傍晚时分没生意,老板们,家眷们,店伙计们都是一副疲懒的样子。刚吃过晚饭,店门口散落着三三两两的人,年龄大的摇着扇子靠着躺椅闭目养神,年轻的蹲在一起聊天,手里的烟在微暗的空气里星星点点抖动着。栏杆旁的小吴媳妇打开冰柜,一片白气冒出来,小孩子为了一圈,吵吵嚷嚷的要买冰棍儿,豆糕。
一个男人出现在马路边,身后跟着一个怯怯的男孩子。男人走路拖拖沓沓,鞋子趿拉在脚后跟,一厚茬胡子挂在脸上,双眼是不耐烦的神色。
他走到小吴媳妇的摊点,兀自划开柜子上的玻璃,拿了一盒金丝猴香烟,拆封取出一根点着,然后甩甩火柴,和小吴媳妇说:“给娃拿根冰棍!”
小男孩手里拿着冰棍,心满意足地朝着他爸爸的方向走去。
修电器的铺子门口摆着一个彩色电视,几个小伙计横七竖八得叠在钢丝折叠床上,目光被电视剧吸引,个个聚精会神,没人发现这对父子的出现。
电视剧放的是聊斋,演的是一个女人在树上咯咯直笑,身后的树叶因为电视故障而变成了蓝色,女人的脸也因为故障变成了扭动的波浪形,平添了一股更诡异的。
好在都是修家电的,早对此习以为常。
家电铺子的老板看到这对父子,便拿出几把椅子招呼他们坐下。
“纪敏,来了!”老板娘机械的招呼着,没抬头又去忙其他的了。
老板的女儿倚在门边,看着这个浓须丛生的壮硕男人,觉得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像好人。六岁的小女孩如果能再长大点,也许就能从这张脸上分辨出他有着一双怯懦的眼睛,和他所带来的小男孩并无二致。
“事办的怎么样?”老板开口问。
“法院的人说,我两个都在气头上,让回去再想想。”纪敏已经在抽第五根烟了,抽几口,探一口气。
谁都不知道说啥,两口子的事,也不好多问。
老板娘收拾完锅灶上的东西,过来寒暄:“按说,你媳妇是我村里人,你又对她动了手,这事搁谁都不可能向着你。这还不是看娃恓惶,我给你说,明天回村里到我邻家去给玉芝回个话,就认个错。”
纪敏仍在沉默,半晌,才说,“她就是嫌我没本事。”身旁的孩子视线已经被电视剧吸引走了。
老板娘似乎是被这沉默等急了,一等纪敏说完,就说:“人家玉芝要是真嫌你没本事,咋还能给你生两个娃。你这个小子大了还不说,老二女娃子才几个月,你们成天打来打去谁还有心思管娃?你不为自己还要为娃想哩!”
女人总是同情女人的。
纪敏父子借宿了一晚便回村子里了。
很久之后,老板和老板娘回家,老母亲说起玉芝:“咱们邻家的玉芝呀,苦命的。两口子回去三天两头打架,玉芝熬在娘家不回去,娃也不要了!”
“纪敏把娃放在门口槐树下的大石头下,也不愿意要。我看娃饿的直叫唤,给抱进去。”
再过几年,老母亲说,“玉芝和纪敏离了,女儿不好好管,得病死了。两个人再没啥牵扯了!”
家电铺子的老板和老板娘后来回了乡,再也没见过纪敏,倒是听人说他的儿子考上大学了。
玉芝倒是经常见,她再嫁了人,还常回娘家。人变得白白胖胖,村里人都说,不用干农活,享福了,她也一脸笑。
2005年,玉芝生了孩子,四十好几的人了,像是二十几刚嫁人的年轻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