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姐妹四人，最下面的是一个小弟弟。弟弟比我小三岁，从出生开始就是全家人的宝贝。小时候，我们家缺衣少穿的，但物资都用在保障弟弟的生活上。爸爸经常看着他禁不住满足地微笑。我知道，他在想：终于有后了。农村人把有儿子当成一种荣耀，没儿子的人家会被人看不起。家里把弟弟当成传宗接代的希望，结果他果然没让列祖列宗失望，两胎生了三个男孩。我只是有一个疑问：养儿子真的能养老吗？
我想讲讲我家的情况。我在四姐妹中是最小的一个，上学时间最长，最后通过自身努力，二十多年前通过考学走出了农村。我上学时真的没花多少钱，但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所以这些学费成了家庭巨大的负担。学费自己家出了一部分，其他是借的。爸爸说没关系，等以后慢慢还吧，三千五百块外债分别是：欠舅舅家一千块，三姐家一千三百块，二姐家一千二百块，共三千五百块。不幸的是，我刚毕业爸爸就病倒了，外债一分没还。接着给弟弟定亲，除了借姐姐们的钱以外，家里又欠下好多钱。
弟妹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她还没过门就对我说：你上学欠的学费，我们没钱给还。我们结婚也欠了好多钱。还是把账分开吧，你还你的，我还我的。我那时候身体有病，工作朝不保夕，收入很低，但我作为姐姐，不能把负担给他们，所以我说我上学欠的钱自己一定去还。
我挣的钱，除了少量的生活费外几乎都给家里了，只要我回家，她总变着法儿要钱，但弟妹还嫌我给得少，天天骂我家是穷鬼。我爸瘫痪后，大姐照顾了一个多月，二姐经常过去，三姐极少去。家里有事就给我打电活，让我请假回家。而我得病治疗什么的，从来没人过问。家里活多，弟妹说我的工作单位不好，收入不高，坚持让我回家当农民，帮他们干活。可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啊，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没办法，我抓住一切能改善工作的机会，终于通过考试，调到好点的单位，收入高了，工作环境也变好了。
我结婚时，爸爸已经去世了，弟弟也早早结婚了。为了收我结婚的贺礼，弟妹又吵又闹的，坚持她要那些钱。其实完全没必要吵闹，家里的钱我一分不要。我也不要一点嫁妆，结婚的喜被也是我提前自己买好送到家的，根本不花他们的钱。收的亲戚朋友送给我的结婚贺礼，弟妹只花了四百七十块给我买了一台杂牌洗衣机，另外一些零碎东西，总共花了六七百元。我婚假只有五天，结婚前一天才回家。弟妹把所有的礼金都收下了，只给我二十块钱拿在手里，当压手钱，红着脸说没剩钱。我这个人迷糊，主要是不在乎，所以也没觉出什么不正常，反倒非常感谢弟妹在家替我招待了老家的客人。因为我觉得老家的繁文缛节挺烦人。
在结婚前，爸爸去世的当晚，我们当儿女的要守灵。那晚外面飘着雪花，我们几个在灵床下铺了一张草苫子，度过寒冷悲伤的下半夜。半夜里，我三姐姐要去院子里解手。她说她害怕，让我陪着她出去。其实我也害怕，但还是陪她出门。我没有厚衣服穿，冻得浑身冰冷。三姐婚前留在家一件漂亮的滑雪衫，很厚实，我也很喜欢。可她却回来拿走了。她说，这是她的衣服，她要留着给她的孩子用。那时我心里就堵得上不来气，但还是要强地让她带走了。这件事让爸爸对她很失望，也很难过。爸爸没钱给我买衣服，我在学校里穿着最破烂，假期打工挣生活费，他多次对我表示愧疚。
大家想不到三姐姐叫我陪她解手时说了什么？她说：我家也没多少钱，你上学时欠我的钱尽快还给我吧！那时我还有病，每天在治疗，家人都没过问过我的身体。我在工地上工作，到冬天放了假就没有收入来源了。弟弟定亲和结婚，按说我还没成家，不应我付钱给他娶媳妇。但我还是借钱给他结婚。姐姐们借的钱弟弟都还了，我的钱却充了公，弟弟从来没说过要还给我。当然，我也从来没打算要。我挣的钱，除了每月留下少量的生活费，几乎都替弟弟养家了。就是这样，弟妹还嫌我给的少。
当三姐姐在灵堂外，飘着雪花的院子里向我要账时，我心里其实非常难受。但我还是含着眼泪说：好的，因为我的缘故欠的钱，我会尽快还给你！
我省吃俭用，凭自己的力量治好了病，然后又把欠的三千五百块钱还给舅舅和姐姐们，做完这一切才结婚。当账还完的时候，我心里异常轻松，也非常难受。轻松的是我终于不欠任何人的钱了，难过的是亲人们之间为了钱太冷漠了。因为贫穷，生出多少磨难啊！亲人反目成仇，爱人刀兵相见。但我是幸运的，我后来挣到钱，不再是穷人了。
这几年妈妈身体不好，得病时又凸显了矛盾。妈妈第一次得病时，弟妹和几个姐姐一同送来的，大家都没带钱，只是给我打电话。我一下把家里的四千都交了押金。住上院后，二姐说要外出打工，三姐说要回家教课，我们在江苏省的部队，第二天孩子就开学。我只好拜托大姐帮忙照顾。没想到弟妹哇哇哭，说女儿都不管，她一个儿媳妇更不应该照顾。没办法，大姐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到妈妈出院。
妈妈第二次住院前，家里人不是忙着把她送医院，而是忙着推卸责任。大姐怒气冲冲把电话打给我，让我回家照顾妈妈。我犹豫着说，老公去广东外训了，女儿一人在部队没人照顾。大姐在电话那头恼了：什么理由都不行。上次妈妈病了，是我一个人照顾的。我还不是要请假？弟妹在电话那头嚷着：都不照顾吗？那好，一人三天，轮到谁是谁！
既然因为照顾妈妈把事情划分到这样，我能说什么？轮到我时，我就打电话让公公给我看孩子。我还在回山东的路上，三姐听说我来了，扔下妈妈就走了，说将就着她同学的顺风车，能省几块钱车费！
轮到二姐姐时，姐夫找了一堆理由，说从广东回家，回来路费一千块。我不是小气的人，能让人方便就行个方便吧，所以我就没让她回来，我一个人在医院照顾了五天，直到把她送出院。结果导致我考职称没考过。
第三次妈妈住院，弟弟干脆送来就走，只付第一天的医药费，照顾什么的全靠我们。由于我从部队回来有时间了，所以几乎都是我在医院，衣不解带照顾，一呆就是半个月。期间，三姐姐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更别说来看望了。二姐姐倒是经常打。大姐替换了两天。每次妈妈住院，我们当女儿的均摊医药费，还照顾。弟弟不出一分钱。平常我还经常给他钱。这两年他家有钱了，我给的才少了。
在妈妈住院期间，我看见家里没有女儿的老人都很惨。有女儿的，要么儿子出住院费，女儿照顾;要么儿子不管不问，都是女儿的。像我家这样，弟弟送来，偶尔来看看，医药费我们四个女儿平摊的还算好的。临床一家老人，只有一个儿子，照顾了两天就烦了，在医院和老人吵架，硬生生把老人带回家去，不给看病了，让她生死随便。
唉，这个薄情的社会啊……因为钱引发的故事太多了。我想，可能还是我们都太穷了，所以把钱看得比亲情都重了。但当亲情和爱都淡薄时，有钱又有什么用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