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二牛幼时便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一手带大。成年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哪家愿意把闺女嫁给家境破落的他呢?李二牛为人勤劳,是把种田的好手,靠着几亩薄田却也衣食无忧。他26岁那年,邻村的王老汉看上了憨厚的李二牛,要把自己19岁的傻闺女翠翠嫁给二牛当媳妇。与其说嫁,不如说卖,为了凑够王老汉要求的聘礼,二牛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甚至卖光了圈里的猪。
翠翠虽傻,模样却生得俊俏,婚后的李二牛有了盼头儿似的,日子也滋润了起来。他对这得来不易的媳妇格外疼惜,当孩子一样照看着,就连下地干活,也要带在身边,虽然地里的活计翠翠也帮不上忙,可只要看着她,二牛就觉得心里踏实。
不久翠翠怀孕了,这可乐坏了二牛,一向少言寡语的他在村里逢人就说着这件喜事,生怕有人不知道似的。更让二牛欢喜的是,随着胎儿月份的增大,翠翠通了人事似的,不再像从前那样乱跑乱闹,倒有了当娘的样子,有时竟还知道心疼丈夫,给下地回来的二牛捶背捏肩。村里人看着翠翠的变化,都说二牛是傻人傻福,祖上庇佑。
可好景不长,产下男婴的翠翠,产后大出血,药石罔效,不久便撒手人寰。悲痛欲绝的二牛抱着翠翠的尸体痛哭不已,几度晕厥。
02.
翠翠的离世使得二牛对儿子感情寡淡,他总觉得这孩子给自己带来了厄运,没有他,自己就不会失去妻子。他给儿子取了个很随意的名字:狗子。
为了养活狗子,二牛除了忙活地里的活儿,还有在附近砖窑打工,除了饭点儿回家给儿子做饭,其余时间都在外奔劳,每天累得筋疲力竭。
二牛时常去翠翠坟前祭扫,有时只是坐在坟前自言自语地跟翠翠说说话。对于狗子,二牛总亲昵不起来,除了让他吃饱穿暖外,二牛跟狗子交流并不多,甚至很少抱狗子,起初狗子常常哭闹,后来渐渐也安静下来,毕竟哭闹没半点作用。
狗子长到10岁的时候,还说不了完整的句子,总是冲人傻笑,村里人都说狗子是个傻子。二牛白天去砖窑厂干活,怕狗子跑出去出事,常把他锁在院子里,村子里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总去狗子家大门口捉弄他,他们往里扔土块石子之类的,冲他唱着“小狗子,大傻子,傻娘生的傻儿子”的童谣。狗子听着,只是傻笑,在地上划拉着唯一的玩具:一把生锈豁口的破菜刀。
03.
后来,狗子学会了翻墙。一天,二牛走后,狗子翻墙出去,躲进了春生家的鸡圈里,他在鸡圈里撒欢儿似的疯跑着,追赶着惊慌逃窜的小鸡。春生跟小伙伴儿玩耍过后,兴尽归家,却看到鸡圈里一地狼藉,很多小鸡被踩死在地,脑浆内脏迸溅一地,他冲进鸡圈,揪着罪魁狗子蓬乱的头发:“傻子,你是不是皮痒欠揍,怪不得村里人都说你是个灾星,你这个狗娘养的!”
狗子狠狠咬了春生的胳膊,春生惨叫一声,随即松开了胳膊,狗子傻笑着,逃回了院子。
春生哭喊着跑去地里找父母告状,春生父母跟着儿子回家,看到死伤过半的鸡仔,气愤不已,他们把鸡仔的尸体捡进竹篮。待二牛晚上回家后,拉着被咬伤的春生,提着死了的鸡仔,登门问罪,二牛不停地道着歉,把当天砖窑厂的工钱赔给春生家,这才了事。
春生妈接过钱,嘴里还嘟囔着:“二牛,你得管好你家狗子,没娘的孩子,还不学懂事点,到处闯祸,这可不行?”
“嫂子,对不住,真对不住,我以后会管好狗子的。”老实的二牛赔着不是,送走了春生一家。
人走后,二牛看着只会痴痴傻笑的狗子,气不打一处来,操起院子里的苕帚笞打上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子为了养你成天累死累活没黑没白地干,你不让人省一点心,半毛钱的人事不懂,就会到处闯祸!”
狗子吓得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两只呆滞的大眼睛透出蓬乱冗长的头发缝隙,惊恐地看着暴怒的二牛。二牛看着狗子的样子,气渐渐消了大半:“老子问你,以后还敢不敢闯祸?”二牛瞪着眼睛质问着。
狗子抱着腿,拼命地摇头,见二牛放下了苕帚,又嗤笑起来。
可之后,狗子还是会在二牛白天外出干活时,翻过院墙,到处闯祸,弄死了村里很多人家的牲口。二牛为此头疼不已,除了在别人找上门后,道歉赔钱毒打狗子,再想不出别的办法。狗子的劣行渐渐引起了村里人的公愤。他们觉得狗子是村里的祸害,克死亲娘,到处作乱,必须赶出村子。而二牛觉得,虽然狗子傻,到处闯祸,可他毕竟是李家的独苗,所以一再恳求村里人念在狗子呆傻,年纪尚小,网开一面。
为了平息邻里的怒气,二牛用绳子把狗子拴在屋里,向村民承诺不再让狗子出院子一步。
二牛刚拿绳子靠近狗子的时候,狗子嘴里乱喊乱叫,手脚胡乱地挣扎着。二牛屡试不成,烦躁起来,一巴掌扇在了狗子脸上,鲜血瞬时从鼻腔奔流而下,淌进嘴里。狗子大口吞咽着混着腥咸味道的口水,摸着灼烧般的脸颊安静下来。二牛看着狗子的样子,心缩成一团,他觉得老实本分的自己上辈子定是造了什么恶业,才生出狗子这种孩子。想起此处,他不由地重重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尼龙绳栓在狗子脏兮兮的脚腕上。
04.
可半年后,事情还是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那天,天蒙蒙亮时,赶去砖窑上工的二牛把狗子从屋里栓在了院子里的柿子树上,临走前在树边的搪瓷缸子里给狗子留下一天的吃食。
下午时分,狗子正在在院子的地砖上划拉着手里那把从小玩到大的破菜刀,路过院子的小孩在大门口透过铁门上镂空纹饰的空隙往里朝狗子吐唾沫,他们唱着:“小狗子,大傻子,傻娘生的傻儿子”,狗子用破菜刀割断了绑在脚腕的尼龙绳,傻兮兮地笑着走到大门处,嘴巴一张一合地朝那些孩子说着什么,站在最前面的柱子好奇狗子嘴里到底在说什么,便把耳朵贴在铁门的镂空处,狗子愣愣地笑着,眼睛里满含愤怒,直勾勾盯着那只贴近的耳朵咬了上去,柱子哭嚎着挣扎,狗子紧咬着不放,鲜血霎时沾满了狗子的嘴巴,他痴痴地笑着,咬紧了牙关,牙齿切断了柱子的耳朵。
周边的小孩哭喊着逃散,找来了大人,把躺在地上的柱子送去了卫生所。柱子爹翻墙进去,想找回儿子被咬掉的那半耳朵,让医生重植。可翻进院子里的他只看到狗子躲在灰暗的厨房里,满嘴的鲜血,嘴里还在咀嚼着,他掰开狗子的嘴巴,却发现柱子的那半耳朵已经被狗子嚼得稀碎。他痛苦地仰天哭喊着,狗子仰头看着悲痛的柱子爹,嘿嘿傻笑,牙齿上的鲜血闪烁着诡异的光。
柱子的事情,再次激怒了村里的人,他们惶恐不已,他们没有想到虐杀牲口的狗子竟开始伤害孩子了。这事已经不单是二牛的金钱赔偿可以抹平的了。
他们报了警,可警察到了之后,发现凶手竟是个脏兮兮的傻孩子,并不具备承担法律责任的能力,建议他们跟狗子的父亲二牛协商索赔,之后便开着警车离开了村子。二牛把微薄的积蓄拿出来,连着家里唯一值钱的黄牛一并赔给了柱子家。
二牛哭着痛打了狗子一顿,应村里人的要求,把狗子锁在村子外面的破房子里。那房子之前的主人是个独居的五保老人,后来老人去世后,那房子也就废弃了。二牛把狗子送到破房子门口时,狗子流着眼泪哀求着,像一只断了尾巴的狗。二牛摇着头心痛不已:“爹这些年尽力了,没日没夜地干活,省吃俭用地过,都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这些年我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地拉,都是为了补你捅的那些窟窿。你要是还想活命,就在这好好待着!”
说罢,二牛掰开狗子紧抓着他的手指,推他进去。上了锁便转身离开。狗子在二牛的推搡下重重地摔在了狼藉不堪的地上。他坐在漆黑的角落里看着窄窄的门缝里透进来的光路,时而哭嚎时而傻笑。
狗子从不明白“爹”这个字的意思。在他心里,二牛的名字就是“爹”,而这个名叫“爹”的男人寡言少语,对狗子说的话还没落在他身上的拳脚多。这个男人好像从来都不会听他嘴里说出的话,却偏信别人的话,只要别人欺负了狗子,爹总会揍狗子更凶。狗子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叫“爹”的人总埋怨自己的人生毁在不争气的他的手里。
05.
自狗子关进去之后,那座矮小的破房子在村民眼里便成充满煞气的不祥之地,大人们告诫孩子那房子里有恶鬼,既使路过,也要绕行。
为了还债,二牛白天都在砖窑场或是工地干活,到了晚上才回家做饭给狗子送去。而忙碌了一天的二牛早已精疲力竭,常常只是把饭从门缝里塞进去,说句“狗子,爹给你送饭来了”,便转头回家休息。有时累极了,回家倒头就睡,自己都顾不得晚饭,自然也就忘了狗子。
一天晚上,暴雨倾盆,二牛早早收了工,做完饭,撑着伞去给狗子送饭。像往常一样,他把饭放在门下的门缝里,拍了拍门,可狗子并没应声过来拿饭。他想狗子会不会是生病了,便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他推开门,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灯火,他喊着狗子的名字也得不到回应。他正打算走到床边摸摸看狗子在不在,后脑勺却挨了一闷棍。屋外电闪雷鸣,他转过身,借着雷电的亮光,却看到举着木棍的狗子笑得狰狞,没来及反应,那棍子又朝头劈了下来。
上门讨债的人三番五次找不到李二牛,以为二牛避债而逃,无奈之下就报警谎称李二牛失踪,期望警察可以揪出二牛。
警察顺着线索,锁定了二牛的行踪,他们去了村外的破房子。
刚推开门,一股腐臭的味道劈面而来,门后的狗子正有滋有味地啃噬着骨头,他透过脏乱的头发的缝隙仰头看着站在身旁的警察,伸出手里爬满蛆虫的二牛的腿骨,痴痴地笑着:你们吃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