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袁眉黛轻轻拂去灵位上的薄薄一层灰尘,沉声道,“师父,徒儿不敬。这几日大战,没来给您上香。”
她点上一对素烛,又焚了三支线香,才后退几步,拜了几拜,心中默默祝告,“师父在天之灵保佑,弟子并非好杀斗狠,只是天水危在旦夕,朝廷逼迫太甚。弟子无奈请出天机图。城破之日,便是玉石俱焚之时。天机图一动,难免伤及无辜,师父莫怪。”
在烛火映照之下,灵牌上“先师胡公不为之灵主”九个金字赫然闪动。
袁眉黛又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她轻轻咳了两声,一身素衣随着抖动。她叹了一声,伸手从灵位后取出一个小包袱。黄布包袱蒙了一层灰尘,颜色也有些发旧。她掸了掸灰尘,打开包袱,从中取出一个小卷轴,轻轻展开。她借着烛火之光读去,双手不由微微颤动。良久才合上卷轴。
袁眉黛秀眉忽地一抬,“窗外是谁!?傅叔叔么?”窗外果然轻声一响,接着有人推门进来。袁眉黛一愣,见面前这人居然是日前两出两入天水城的敌将云蒙。
袁眉黛见他浓眉紧锁,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心中一跳。她清了清嗓子,“云将军,我们已势同水火,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你深夜到此,实不方便。你还不赶快离开!”
云蒙却踏上一步,“傅山宗反叛朝廷,又虚言欺人,死有余辜。袁姑娘,你何必给他殉葬?”
袁眉黛双眉一挑,“呸”了一声,“朝廷无道,百姓涂炭。傅叔叔宽仁厚德,倒是楚图南行事卑鄙,还要倒打一耙。”
云蒙急道,“你,你好不知好歹!我只与你说一句,明日大军要攻天水,你们所仗的冰城决计抵挡不住。我劝你随我出城去吧!”
袁眉黛冷笑几声,面上的残存一丝胭红也不见了踪影,“多谢你的好意!我也奉劝你一句。如果明日真要攻城,天水纵然不敌,也是玉石俱焚。”
云蒙见她丝毫不为所动,不禁动怒,“你凭什么?就凭你的寂灭弩、飞火鸟、天马、破云锥这些东西?你这些奇技淫巧能逞凶一时,但三军阵前,岂可持久?你那小院中的破阵连我胡走胡撞也困不住,还逞什么能?”
袁眉黛本来脸上肃如严霜,但听到最后一句,不由笑起来,“就凭你这样呆头呆脑的家伙也能走得出我的咫尺乾坤图?不是我看你那样子好笑,打开阵眼放你出阵,你乱打乱撞只能困到天亮!”
云蒙一时张口结舌。他本想反驳,但想想凭袁眉黛之能,言下应无虚假。自己方才那番话也是一时之气。
他要说又止,不由憋得脸上通红。袁眉黛见他窘态,嘴角一翘,又露出半边脸上的酒窝。云蒙见她忽露微笑,无限娇柔中带着三分俏皮,一时看得痴了,胸口一热,冲口道,“袁姑娘,你若随我出城,我甘愿不当这个后骑校!”
他一言出口,自己也是一愣。袁眉黛脸上一红,不由微微低了低头,莞尔一笑。云蒙见她似有所动,心中犹豫之意不禁尽去。他又跨上一步,“袁姑娘……”
他才说了三个字,袁眉黛脸上还带着笑容,突地出指如风,封住云蒙前胸四处大穴。云蒙目瞪口呆之下,既悔且急,张口大叫,“袁姑娘,你,你,”
袁眉黛脸上笑容还未散尽,轻声道,“你这呆瓜先在这儿待着吧。明日一战,我天水……”她说到这儿,脸色转而阴沉下来,顿了一下又道,“至少你明日助不得楚图南攻城。”她 轻出一口气,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将云蒙按在椅子上。
楚图南静静躺在帐中,听傅山宗衣襟带风之声一点点远去。偌大军营,似只有傅山宗走路之声,又似乎只有自己一人听到。与傅山宗交战多日,昨夜与今夜两度交手,楚图南直到此时才在心中叹道,“西南第一名将!无怪乎袁天成这样的人才都为其死心塌地所用,无怪乎李凤池要舍死救他性命,无怪乎天水军民一力拥戴。当世之将,也只有章大将军一人可堪与之相伯仲。”
他一面想,一面暗暗调息运气。身上穴道虽解,但傅山宗内力仍在四肢经络游走,一时间仍动弹不得。
忽地,从极远处传来一声不高的喝斥,虽然听不真切,但楚图南仍能判断出那一定是骆寒山的声音。接着,便有人动手、兵刃相交之声传来。声音密如骤雨,来得甚急。金铁声中时时交杂着二人的呼喝之声。另一人的声音似正是傅山宗。
楚图南心中一惊,“难道寒山发现了傅山宗行踪,二人动上了手?寒山素来稳重,不会不听他解释。难道不是傅山宗?若不是傅山宗,天水城中还有何人到军中?又有何人是寒山对手?不好,何季嘉说给寒山伤处下了软筋膏,他若是动起手来,可要吃亏!”
想到此处,楚图南运气急冲诸处堵塞经络,无奈他内功根底有限,一时冲撞不开。
远处激斗之声一阵高一阵低,楚图南心中奇怪,怎么也没有其他将士闻声出来?难道个个都饮宴欢醉,无一人醒?他感到时间过了极久,实则不过只是一瞬。突然,远处相斗处传来两声低喝,接着一切重归沉寂。
楚图南心中一抖,突地一股内息冲透各处经络。他一跃而起,奔出帐外。一个人坐在地上,不知情形如何。
楚图南的心一下揪紧。他未到近前,便已经看出,那人正是骆寒山。他又走近些,骆寒山自己支持着站起来。楚图南见骆寒山右胸渗出血来,忙道,“寒山……”
骆寒山见是楚图南,松了口气,“图南,你真的没事,姓傅的没骗我!”楚图南一指他右胸伤处,“寒山,你没事么?”
骆寒山叹了口气,“傅山宗好厉害,他当真是风家嫡传武功。他无心恋战,若是拼命一搏,我只怕不是对手,可笑我方才以为他来刺杀你,一直与他缠斗,终究还是技差一筹,中了一记。”
楚图南轻道,“让何先生来看看你的伤处吧。来人!”骆寒山苦笑道,“不碍事,伤不重。他似未尽全力。只是不知怎么,右臂一时使不出力,被他戳了一下。不过,我骆家的七巧式也不是吃素的,他也挨了我一记。”
楚图南听到他说到右臂使不出力,想起何季嘉的话,登时无语,连他后半截话都没听到。
远处,一列灯火渐近,一队士卒听到楚图南喊声走近来。为首的队长先喝了一声,“什么人在打斗?”听无人应声,他走近来仔细看,才惊觉是军中统帅,忙跪倒请罪。
楚图南摆摆手,“你们快扶骆将军去休息,请何先生来看看!”那为首的队长答应一声,几个士兵立刻上前扶着骆寒山起身。
楚图南愣了一阵,天色已经渐渐放明。他听得远处偶有鸡鸣之声传来,不由浑身一个激灵。他回过头来,“几时了?”那队长被猛地一问,随口答道,“天快亮了!”
楚图南喃喃道,“天亮了!愿傅山宗如约出降!”那队长不知他说些什么,只站在一边。(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