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孟小满
(一)
夏季的余热还未散去,我漫步在发烫的道路上,热汗在白T里面打滚。大家都搬着椅子,在屋外乘凉,拉拉家常。余光,我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我记事起,他就每天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后座放着书桌形式的工具箱,每天准时的到达街边,为大家修补轮胎。风雨未断,从年轻到老去,一直都在这里。
他姓刘,我每次见到他,都会亲切的叫他刘伯伯。黑黑的短发,一张刻满皱纹的脸,大大的眼睛,给人一种饱经风霜之感。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形成三条纵向排列线,露出一口超白的牙齿,如果卖牙膏的广告商找他,他绝对可以胜任。这样的笑容,总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小的时候,最喜欢到他家里去玩。除了他人亲切外,还因为他家拥有一台黑白电视,是整个院子唯一的一台电视机。
那个时候,我家里非常穷,买不起电视。他们家那台黑白电视,对于那个年龄阶段的我来说,拥有着非常大的魔力,每天都非看不可。因此,在他们家外面蹲点,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记得那一天,他们从地里回来,他和妻子一人背了一大框猪草回来,他家女儿跟在后面。
看到我坐在他们家门口,她家女儿说了一句:“你每天真准时啊,天天坐在这里等着。”那个时候的她,年龄不大,没有恶意。但是,脸皮薄的我,还是刷一下,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刘师傅蹬了女儿一眼,放下猪草,说:“没事,反正我们三个人看也是看,你来,正好热闹,又不会多用一份电。”随后,他打开了门,让我进去。
每一天,我妈都会在家门口,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有时,看电视入迷的我,完全没有听到喊叫声或者忘记了应答。
我妈就在门口再次河东狮吼,这时,刘师傅总会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可以明天再过来,电视是看不完的,如果熬坏了眼睛划不来。在他的劝说下,我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他们家。
几年的时光,我记不清到底蹭了多少部电视剧。唯一印象深刻的只有两部,《西游记》和《还珠格格》,跟着剧中人物,不顾形象地大笑或感动到流泪。
它们透过刘师傅家的电视,将欢乐灌进了我本来单调的童年。如果当年他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或许,我会在同学们聊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当个懵圈的局外人。
除了蹭电视,我还在他们家蹭了无数次电话。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父母为了生计,外出打工。家里穷得连电话都买不起,到拥有第一部手机,这之间的五年,我和父母都是靠着他们家的电话,联络感情。
每一次,电话打到刘师傅家,他便会站在门口,叫我们来接电话。那个时候,我才经历父母不在身边的日子,因此,电话通常一打就是半个小时。
但是,刘师傅从来没说过任何一句话。那个时候接电话,是需要费用的。对于并不富裕的他们来说,他们的暖心行为,都是出于对一个留守儿童的疼惜啊!
(二)
刘师傅修补轮胎的手艺,在镇上可谓人人皆知。在那个自行车盛行的时代,谁家轮胎破了,都会找他修补。
记得儿时,有一次去他那里玩,正好一个人推着车子过来,腿上糊满泥巴,身上也有泥浆顺着衣服流下来,头发也粘了不少。
一问,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告诉刘师傅,昨晚下暴雨,他从山里骑出来办事,结果半路轮胎破了,漏气,导致转弯的时候,摔了一跤,就成了这副模样。
这时,我才隐约看到,混合着泥巴的额头,夹杂着血迹。刘师傅让他赶紧到附近的医院清理一下,并让他把车子放在这里,保证修理好,让他放心。那人,才急忙地赶到附近的卫生室,处理伤口去了。
刘师傅把自行车倒放,用工具卸下轮胎,剥掉外面的黑色皮,红色的内胎就露出来了。他拿着红色的内胎,打满气,在水中转动起来。每转一个地方,停下来几十秒,他靠近水盆去听,判定是不是漏气。
旋转一圈下来,轮胎湿了,但是漏气的地方还是没找到。刘师傅再次拿起气筒,给轮胎打气,之后放到水里重新来一遍。这一次,他放慢速度,慢慢地转动,耳朵几乎贴到盆子上。
突然,他停了下来,我凑过去看,果真水中咕咕的冒着气泡。
他拿出轮胎,将漏气的地方用抹布擦拭干净。接着,拿凹凸不平,铺满密密麻麻小铁孔的工具,打磨起来。等到红色内胆打磨的泛出白色,才罢手。最后,找出胶水将打磨的地方糊满,贴上轮胎专用的替代物。
新旧的完美契合,压根看不出来,这是破损后的轮胎内胆。随后,他把轮胎里的气全部放出来,再次放入黑色皮中,安到自行车的轮子上。将车子翻转过来,打上气,一切完工。
刘师傅看着修整好的自行车,会心一笑。凝视了一会,突然,他进了屋。出来的时候,端出来一盆水,随后将抹布打湿,将车子擦洗的干干净净,最后,将轮胎上的泥土也用水泼洗干净。
我问:“为啥弄这么干净?”
他笑了笑,“人家也挺背实的,让他心里亮堂亮堂。”
一个小时后,取车的人来了,头上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交谈过后,知道并无大碍,但医生嘱咐他好好休养。看到他焕然一新的车,来人开心地咧开了嘴。
走时,来人给他五块钱,刘师傅死活不接受多余的钱财,硬是补了三块,那个时候补轮胎,只要两块钱。他告诉我,做人,要讲诚信,才能长久。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那一天,来人高高兴兴地骑车走了,我,也在心底埋下了所谓“诚信”的种子,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它的份量。
(三)
刘师傅还有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妻子在计生办工作。两个人生活中,相亲相爱。最艰苦的时候,是供两个女儿读书。
最深刻的记忆是,那天晚上去他们家蹭电视,正巧刘师傅才回家。他妻子赶忙给他做饭,他笑呵呵地吃了一大碗。
随后,坐在那里,数着一天的收入。从一角,一块,两块到一百,细细地一遍一遍的数着。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粗糙,都不能形容。黑色的油垢,早就嵌入皮肤里,右手长年使用,布满了双茧,指甲都是厚厚的一层,泛着黑色。
偶尔,看到他剪指甲,都需要用钳子协助。这一分分钱,重量千金啊!猛地想起他拒绝多收钱的事情,我有点明白他“诚信”的含金量。
三年前的冬天,她妻子夜里起身,不慎摔了一跤,右手骨折,不能做家务。他每天干完自己的营生,便回到家里处理家务。偶尔,发现妻子在忙,都会斥责她。
生活很困难,刘师傅还是去街上称了纯瘦肉,切了满满一大盘,炒好。刚好我过去玩,看到他把锅里的瘦肉,一股脑都铲到妻子的碗里,自己留下了一小部分。那个冬天,他忙上忙下,人都瘦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大女儿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去到外省学习日语翻译才结束。在大女儿的帮助下,二女儿也顺利工作。如今,两个女儿合力,买了一套房,供二老住。
然而,在所有人以为他会享福,不干补胎的营生时,街边又出现了他的摊子,他坐在旁边,专注的摆弄着自行车。他总说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趁还有力气,干点喜欢的东西。
他是我们村,最后一个补胎匠了。
今日,又从他摆摊的地方经过,向他亲切的打招呼。即使女儿们不让他做了,他还是依旧深爱着这份手艺。妻子在旁边,绣着十字绣,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听着歌,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