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再次靠边停下，又一大批老人蜂拥而上。他们不战而胜，几乎占据了车上所有座位——只有一位女生不知廉耻，竟敢公然坐着。
她公然又安然地坐着。
眼前陈旧的公交车摇摇晃晃，老人那松垮了皮肤的双手，显然已经无法抓稳扶手栏杆，我能想象，他们要是稍有不慎，便会像骨诺牌一样逐个“哒哒哒”地倒下。而她一定也是能够想到的，却依然安然地坐着。她没有理由看不到大家是怎样看待她的——因为她的座位背对着司机，而她面朝着我们。
此时，两位老大妈在座位上窃窃私语，指手画脚，从头到脚打量着那位没有道德的女生，她是如此的花里胡哨——海蓝色的头发，手镯大的耳环，上身穿一件盖不住肚脐眼的衣服，下身穿一条打了好多洞的牛仔裤，裤脚和球鞋之间露出了不良青年常画的纹身。
“一看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货色！”看老大妈的嘴型似乎这样说着。
老大妈既憎恨又兴奋地谈论着那位女生，谈论时也不忘顶起那双金鱼般凸出的大眼，把颧骨高高挂起，像极了一位尖酸刻薄的丈母娘。而女生则像一位委屈巴巴的儿媳妇。
“你要是有什么无法让座的理由，请你如实说出来吧！如果是经期刚来，那确实连站立都成问题；如果是有病患，那也确实更需要休息……无论怎样，你都得出面解释，否则你根本无法想象别人会如何判定你！”
我继续碎碎念着：
“就在刚才，那两副尖酸刻薄的嘴脸动了几下嘴皮子，我都能猜到她们正在骂你人渣！当然，肯定不止她们两个，还有车里所有的人们，虽然他们闭着嘴，但眼睛可盯得你死死的！你要敢犯下什么，他们每人一滴口水都能把你淹死，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所以，请把你的理由说出来吧！”
陈旧的公交车在摇晃中忽然靠边停下，又一大批老人蜂拥而上。
我惊慌地睁开眼睛，顿时，肌肉酸痛得几乎无法动弹，头顶的汗止不住，哗啦啦地往低处流向下巴底下，而我的目光游来游去，仿佛在寻找哪个溺水了需要救助的人。
当然，没人溺水则是最好的。我这样祈求着。
这时一位老爷子走到我跟前，攀了攀扶手栏杆，摸不着，转而扶着我身后的椅背。他的白发蔓延到了下巴底下，松垮的皮肤上长满了雀斑。他是一位公认的老人。
我本想要说点什么，可一想到我是一位公认的年轻人，便欲言又止，无奈地缴械投降。我使一股劲，从椅背借力爬了起来。
“你坐吧。”
“不用，你坐。”
“我坐好久了，还是你坐吧。”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就两个站，你坐。”
说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椅背，另一只手手心朝上，向我做着“请”的手势。
我再三确认了老爷子眼里的真诚，贼头鼠脑地环顾一下四周后才坐了下来，公然又仿佛安然地坐着。
一下子，我又坠入了梦乡，梦见陈旧的公交车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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