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那天,师傅对我说,卜算者有三不算:生不算,死不算,情不算。
只是后来,每逢初春桃花开放,山谷那边总会溢香四散,桃瓣如风中飞絮,倒影出一湾的忧伤过往。我知道那忧伤来自哪里,来自于山谷里的十里桃花。那桃树是师傅亲手种下的,那桃林里葬着的是师傅算破生死也无法挽救的师娘。
那年,师傅怀着满腔热血出山历练,却不曾想到在都城冀州遇到了一个让他犯了戒律,乱了生死的佳人儿。
师娘是一位兰心蕙质的女子,她有着特别的梅香,却偏偏喜爱嫣红的桃花。在那条通往深山村庄的阡陌上,她种满了桃树,只等年年初春时节,桃花满枝,连空气中也韵着暗香的时候,坐于桃林的边缘,等候心上人的归来。
然而时光从未在他们眼中停留,它就如烟花一样燃灭了诸多的渴望,然而,他们还是会在一抹余光里深情地遥望。
只可惜师傅是算师.算天算地.无所不知。
那个夜晚没有月光,师娘隔着风与师傅在雨中相望,可却绕不过烟火缭绕的云海,可却绕不过明暗交错的流光。
曾几何时?他们共乘一叶扁舟,在湖光山秀的暖阳里,打捞日月如梭的华年;他们共赏一处寒梅,在飞雪漫天的楼阁前,抒写散淡凄婉的诗章;他们共晒一轮圆月,在古色生香的古案边,等待那朵寂寞的桃花绽放。
别离那年,师傅怀着满腔热血走出那片开满桃花的十里山拗,在那片开满桃花的山拗上,一位兰心蕙质的女子,用她特有的梅香,看着自己的心上人离别的方向。
只可惜,师傅是算师,四海为家,注定漂泊。
一片红色的花海在荡漾,而师傅在沉默。这种花朵有一种奇异功能,能让人在花香中忘却忧愁。此刻,香气如烟雾般缭绕着师傅,让他站在花海中愣了神。或许,师傅是想到了家里的桃花,或是想起了师娘。
可是,他的家到底在哪里?
身为算师本就应该孤独终老,娶了亲的他早已犯了戒律。如今,师门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而有她的地方,或许就是他的家吧!
片片点缀着淡红色的花瓣,在迷幻的光芒中簌簌起舞。空灵的美丽带走了这些时日来一直压在他心上的忧愁。在这一大片的花海中,一朵娇弱的粉嫩小花掉进了他的眸子,这朵花在其他花朵的拥挤中,被推来搡去,柔弱至极却又无力反抗,只能随着花流,低垂着头,他的心脏猛然颤抖了。这朵花在潮流的挤压中失去了光彩和属于花的奇异,花瓣凋零,遍体鳞伤。于是它选择了退出花海,离开花流。花的选择,避免了锋芒的伤害,但也因此失去了身为“花”的荣耀。倘若“我"也化身为嫣红中的一朵,面对人生的分岐又会如何选择?
当伸出手却抓不住什么,抬头仰望的天空也淡去了往日的蓝色,那么,我失去了些什么…..
往事斑驳不堪,几多欢喜于几多怅悯中流连忘返?丹枫,渔火,对愁眠,多少纸鸢笑春燕?在萧疏的生命里淡淡的怅惋着那个邂逅的片段。明月,倒影,菊花台,多少情景留心潭?在记忆的城中幽幽的缱眷着那个初遇的场面。
是的。他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那年,六国纷争,生灵涂炭,疫病四起。师傅用他从师门学来的祁黄之术,一路沿途救治灾劫之中的百姓。可是,他终究也只是一个人而已,无法左右六国的战局,虽救治了无数灾民,可却也于事无补。
他虽是算师,可算尽天下人,可算尽天地,可于这芸芸众生也无甚帮助。
十年。无人知道他这十年的艰辛,更无人知晓他这十年救治了多少人。直到------他回到了家,那个他出世入世的家,那个开满桃花的山拗。家已不在了,桃花早已经开了又败,那个让他魂牵梦绕,静守无忧,兰心惠质的佳人也不在了。桃花深处,无非就是多了一处孤零,寂廖的荒坟………
春寒料峭.在这样的元春时日,伫立晨风寒凉中,使人不觉得有了冷意。师傅的眼角皱纹更多了,师傅的头发早已全白,师傅在师娘坟前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山拗的桃花又开了,艳丽的花瓣被风拂动,四散飞舞,落的满地都是。花香四溢,可惜,这花香却不是梅香……
我曾问过师傅,为何“情”算不得,师傅:说:“何须言说?你不须言,我不需语。沉默着春水氤氲的温馨,岂不是最美的回澜?何须要算?此情,算不得,算了,就是乱了生死,乱了纲长,乱了众生…….”
当时的我没曾听懂,却记下了师傅的话,只不过每次看到师傅遥遥看着师娘的孤坟的时候,那种深深的思念和眷恋,却也让我心痛。
若时光回溯,也不过几十年的光景。那幅唯美的画面随镜头一一拉开帷幕------他,风流倜傥;她,兰心蕙质。两人执手在盛世繁华中浅吟低唱,那不羁于世俗的性情犹有几人?出世而又入世,可却也抵不过生死。
“我算对了天下人,却唯独算不出我和你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