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浪迹江湖

大概每个人都做过浪迹天涯的梦。

往后的日子我再也没遇到过那样的地方,伴随着铁轨咕隆咕隆的低吟,一夜又一夜我重复着一个梦。

我离开后,那里什么也没改变。清晨,狗被雪山上的吹下的唤醒,趴在院子门口睁眼看着大大的太阳。老人颤颤巍巍地提水洗脸,准备着出门。孩子们还是骑着那些破旧的单车去上学。单车吱哑扭动着,推搡着,孩子们的欢呼声吵醒雪山下峰谷下的那一片片向日葵,像一朵朵金黄色灿烂的小太阳,如同初遇你时那般。招摇着,搅拌着,氤氲起金黄色的花粉,旋转着,升腾着!

而你们呢,你是否已经回到这里了?

从一场醉酒开始。

没有人能够抗拒这样的一场醉酒,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这样的一个夜。

黄昏的时候我独自来到河边捡着石头。

河滩上银光点点,火红鲜艳的夕阳依偎在大河的尽头,爱人缠绵的情意把整个西方都浸泡在大河的一片金光粼粼中。我抬头痴痴地望着这壮美的景色,看着这即将滑向异国他乡的太阳,心中却忍不住地泛起一阵阵凄凉。

我想起了来时的路上,火车上像一只孤独的渺小的爬虫穿过空旷无垠的大漠,追着夕阳的脚步。空荡的车厢在铁轨上摇晃着,太阳在临近死亡前拼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光和热。阳光挥洒在奔驰不息的火车上如同给他穿上了一层金甲。

哦,对!他这般地孤独、倔强,理配得到这样的嘉奖。

大漠的落日大概是世上最孤独的。

不需你走近他,只要远远地望着他一眼,你便可被他的孤独渲染。

鲜红!

硕大!

滚圆!

他苍茫茫的挂在最后的天边。无情地看着这早已融为一体的天和地!

这亘古不变的天和地!

只有他日夜奔驰,来往不息。

无情非无情,实乃最多情。

而这里的夕阳却大不一样,她收起了大漠的悲壮,一头扎进温柔的情郎。思念的眼泪掉下来,汇成这一条大河,温暖着西边最后的这座小城。

身后的大桥上汽车传来嘀嘀的鸣笛声,夹杂着空气里的埃尘,混合着行色匆匆的吆喝,和这座城一起泡在金光粼粼的水里。似梦似醒,如醉如戏!

白俄罗斯的姑娘最是大胆!她们皮肤崭白,五官十分精致,高挑的身子倚在桥上和恋人缠绵私语,清风舞动着她的长发,金光抚摸着她的脸颊,粼粼的流水映在眼睛里,睫毛紧接着一颤一颤。

说不尽的绵绵情意,就如这道不尽的异国风情。

夕阳走的毫不留恋,西方大河的源头要逐渐变得黑暗,模棱不清。

月亮悄悄从桥的这边升起。来的那么温柔,眼神中带着银光。

此时此刻,我站在这座桥上。左手抚摸着夕阳,右手提起一挂月亮。金色银光在这里交汇,就同两个绝色佳人的惊鸿一瞥,浅浅含笑。

桥上依旧人来人往,白俄罗斯的姑娘,蒙古虬髯的汉子,塔吉克的妇女,带着头巾的老奶奶,还有打闹的孩子。

大桥泡在水里,惬意地晒着月亮。破旧的单车在他的脊梁上扭扭歪歪,他不禁舒服地哼哧起来!

看着,听着,徜徉着。

一直天色黑了,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路上空空荡荡,我索性甩开了鞋,大大咧咧,昂首阔步起来。夜里的凉风蹭着路面,擦着我的脚板,这个调皮的孩子,我又生怕踩伤了它。

拐过了一个街角,远远地看见一辆挂满五彩丝带的马车飞快的朝我驶来。黑色的马脖子上系着一大串铃铛,大的小的,五颜六色!在风中叮当叮当摇曳着。黑色的马急刹在我面前,仿佛卖弄一般冲我扬了扬头。我正迟疑之时马车里伸出了一个小伙子,面相黝黑,棱角分明,张口用不顺畅的汉话喊我。

“朋友哪里去啊?”

我偏脑想一下,“光明巷”。

这人突然爽朗一下,露出来的牙齿那么洁白!

“顺路呦!上来!”

我迟疑一下,心中也不待犹豫,稀里糊涂地把鞋子套上。就扒上了马车。还未站稳黑马便撒欢一般的跑起来!我慌忙一下,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全身湿透的男人扶住了我!马车里本来就不大,再加上我就更显得拥挤。我挨着他坐下。

我刚想表示谢意,他反而大大咧咧挥了挥手,如此便显得我矫情了。

对面一男一女醉醺醺地倒靠着!嘴里不时呓喃说着酒话。

我抬头看见黑洞洞天空升起的一轮皎月,银色的月华撒到我们身上,我的心境一下变得澄清了起来。我反手靠在车上,马车一仰一抑地跑着,闻着酒气我竟也迷迷糊糊醉了起来。

马儿跑到哪里我反而不在乎了,我心中反而腾起一种畅快感!

让它跑吧!

跑吧!

跑到那无人所知的地方!

跑向那天地苍茫的地方!

我心中腾起了一种解脱。

喜悦。

欢快。

马车逐渐慢了下来,我睁眼看向外面,模糊是我来时的地方。

我跟那人道了声再见,翻身下了马车,却控制不住得走到了马旁用力的拥了一下伸出的那个脑袋!多年以后,我才知此时此刻的这个鬼使神差的拥抱已经改变我余下的一生。

他嘿嘿一笑用力拍了拍我肩膀,然后朗声说了一句哈萨克语,我迷迷糊糊没有听懂,又不好意思问,挥了挥手对他示意再见。他再次露出洁白的牙齿,然后马车一撒欢的跑走了。

这是,我心里竟然无缘故地怕失去什么!

它抑郁在我的心头,却又吐不出来。

我拐过胡同,看见住的地方门口点着一个黄色的方方正正的灯笼。

青色的铁门浸在安宁的光里,石砖墙在打着盹。

我的脚步湿漉漉地,抬不起来。

腹中饥饿。

我扭头走向巷子的另一头,寻找光明处。却只见各色的灯笼在家家户户的院子门口点亮着。代表着这户人家夜深还有人未归。灯火被时起时落的清风吹得摇摇曳曳,却点亮梦中的人心里的轻稳。

这巷子走的越来越远,不知不觉拐到了深处。

我开始隐隐担心走错了路,可是脚下却不愿意停。

世上路千百条。只分不同,何有对错。

绕过一个大院子,借着星光模糊看见左手边一个小巷口,我犹豫之下闪身钻了进去。两扇高高的土墙中间夹杂着这条小巷子。我侧身小心翼翼的叠步钻在巷子里,却隐约突然听到了清亮的吟唱声。一丝一缕,随着风穿过层层街巷,在这狭小的巷子里被我捕捉到。

我飞快的穿过巷子,循着声音,在几个拐角后,一抬头,看见高处的墙头上站着一位白须苍苍的老人,精神抖擞。清瘦的身躯浸在月空里。

时而低声吟唱,

时而振臂高呼。

那份专注,仿佛世上在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此时动容了!

我没有打扰他,悄声地从巷子里面穿过,继续我糊涂的探寻。像一只迷失蛛网的飞虫。循着直觉,我在一个又一个巷口穿梭。隐隐约约看见拐角处有亮光泛出,熙熙攘攘的声音不时传来,三五成群的人来回走过。我加紧脚步跟了过去。没一会功夫便出了巷子,看到了却是另一番天地。

记住!永远不要为下一秒而去忧愁,因为你不会知道下一秒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马摇着铃铛,鼻子喘着粗气!

人山人海的一条街,形形色色的人唱着跳着。四周都是听不懂的腔调。

赶马车的哈萨克小伙看到我兴奋地跳了起来,使劲朝我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穿过四跌八倒的酒杯和各色各样的醉酒的人。烤肉串的长胡子大叔吆喝着,滚滚的烟火扑面而来。艰难的来到他面前,又看到马车里面的那三人。醉酒的那一男一女又喝的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酒瓶倒了一地。

唯一醒着的人给我介绍这个哈萨克小伙,他们都管他叫阿尔江。阿尔江还是个孩子,看着棱角分明,晒得黝黑黝黑的,其实不过十六七的年纪。

对面的这个男人递过来一支烟,我笑着摆摆手。随后他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壶酒,我伸手接着。

我们都很心照不宣的没有问来处和姓名。

别人都管他叫连长,我也便这般称呼了。

连长长着一张成熟的国字脸,一脸的碎胡茬。头发松散的扎着。

酒一口一口地喝着,我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

连长来到这里已经半年多了。去年他在十一月底来到这里,走的时候却赶上了大雪封路。后来索性就留在了这里过冬。阿尔江的父亲养了许多匹马,连长便帮其照料着,这一留就是大半年,一直到今天。

醉酒的姑娘突然要吐了起来,我们扶着她到不远处的墙角。过来一会她竟清醒了过来,又回到酒桌上,张口便又要喝,忽然瞥见我,反口撒着酒疯质问我是谁!一会却又突然跑到我跟前勾肩搭背地要和我拼酒,最后却又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抽泣起来。我看了一眼连长,他正毫无反应地一口酒给自己灌下。大概是这种局面实在是见太多了。一会。姑娘又抱着长凳呼呼地睡着了。

这就是我遇到千千的第一幅场景。往后的日子里我见过她更多醉酒发疯胡闹的事,却从未再如次夜这般让人对这个姑娘如此好奇,心疼。

当地酿的酒,入口醇厚甘甜。用小锡壶装着,再倒入刚从山上凿下的冰,清爽无比却又后劲十足。

我和连长聊得十分投缘。夜深人静,原本热闹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老板们开始收拾着东西回家。阿尔江早已经躺在马车上睡着了。

我醉醺醺地感觉自己被扛上马车。

然后颠簸着,像做了一场逍遥的梦。马脖子下的铃铛叮当叮当响着。有时声音很远,有时声音很近。自己突然又哼起了歌。

我撑着最后的清醒在巷口下了马车,强装着站稳了步子。阿尔江怕回家再晚就要挨骂。我让连长他们赶紧回去了。

我扶着墙拐过巷口,烛火依旧亮着。

应该是老板又换过蜡烛吧!我想。

门没没有锁,我推门而入,葡萄藤架子下垂挂着几个葫芦。虫子也休息了。

月亮也睡着了。

隔壁的英国人捣鼓好了捡到的那把破吉他,躲在他自己的房间清唱,干涩的琴声响起来像生锈的铁丝。

“Oh it is fare thee well my darlin’ true

I’m leavin’ in the first hour of the morn

I’m bound off for the bay of Mexico

Or maybe the coast of Californ

So it’s fare thee well my own true love

We’ll meet another day ,another day

It ain’t the leavin’

......

...”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自己的床上,感觉天旋地转。铃铛依旧叮铃叮铃地在我耳边响着,挥散不去!

但是它却哪样地好听!

真的,我此生从未再听过那样好听的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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