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接触嗜酒的人。他们总是充满痛苦,把伤痕诉诸于暴力,还有拳头,宛如老树枝干般,满是褶皱,纹路乱七八糟。没有保养,这双手在冬季会皴裂得更有力量。
可他却不一样,他的双眼像是天堂来的孩子,没有戾气与嗔怒,恨意与嫉妒。
后来,我俩成为了朋友,我说我俩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与臭味相投。他陆陆续续给我看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他还是个需要人抱住的婴儿。头上戴着黄白毛线编织的帽子,帽子上垂下来一个小绒球。这个小孩实在是令人厌恶,没有一般孩子可爱的笑容,让人想拥为己有。他的脸有这个童稚年龄不该有的冷淡,后面可以看出来是一青砖盖的砖瓦房,年代久远,估计是二三十年前拍的。青砖上被南方雨水侵蚀得斑斑点点,以证明他苍老的年纪。一个上了年纪但头发尚黑的女人,估摸五十岁左右在后面抱着他,除了双手,只有小半张脸在左上角漏出来。
第二张却令人发笑,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展现出一种忸怩,无所适从的拍照姿势。双手耷拉在身体两侧与前方二十度角的地方,似乎不知道往哪里放。右脚往前面迈出了一小步,像要摆出某种应该有的动作才好。一个农民刚从乡土进入城市,面对陌生世界时,进退两难,大概也是这样。拍照的幕布是一片绿色草原,可他的旁边却置放陈列了几个塑料花盆。少年烂漫这个称谓不适合他,凝重与冷酷的面具戴在他头上,不,或许不能称为面具。这本来才是真相呀。眼睛,鼻梁,嘴角,脸颊肌肉都是收缩向内的,绝不会惹人怜惜。紧闭的双唇拒绝与周围的空间触碰,他自我规定的人与人界限可从明显知觉。“这小孩儿大概有点孤僻无情吧,我们就算多么爱他,又能得到丁点儿回应呢。”这是正确的人情世故,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认为,哪有错呢。
第三张,我一看就知道是他。一个高挺俊朗的青年坐在公园的秋千上,草坪上一大堆金黄的银杏叶。
他过于清瘦,白皙却无健康的血色,略显病态。清灰竖纹衬衫迎着风微起,这样的模样本该是女孩子倾慕幻想的对象,可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人脸。
秋千两旁种着的几棵银杏就在他旁边,一起被照进了那张照片,太像古代坟茔的式样。我心里焦躁不安,砰砰乱跳。把照片一把仍在他手上,在让急促的呼吸平抑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