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看过一本书叫《世界上所有的童话都是写给大人看的》,那时我还不是个大人。坐在火车的窗边,窗外是倒退的平原和整齐的树,我手里拿着的便是这本书。书的内容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成人的童话世界远比孩子的童话世界丰富。
成人与孩子的不同在于,孩子站在世界的角落准备出发,而成人看遍了山川河流、人心冷暖,准备回到儿时的角落蜷缩起来。
于是,成人把冷暖都编成了童话故事。
正如电影《大鱼》中的父亲爱德华把自己整个人生都变成了童话故事,讲给儿子威尔听。威尔从三岁起便开始听父亲讲大鱼的故事——无人能捕获的大鱼是小偷的亡灵,父亲想到用金子去诱惑它,最终大鱼吞掉了父亲的婚戒。一直到儿子威尔的婚礼上,父亲爱德华仍不厌其烦地讲着大鱼的故事。
长大了的威尔并不相信父亲的童话故事了,他与父亲大吵了一架,两人从此不再说话,直到威尔再次见到弥留之时的父亲。
父亲爱德华一生都在给人们讲童话故事,他的故事里有能从她的眼球里看见死亡结局的女巫,有无忧无虑的幽灵镇以及小女孩珍妮和诗人诺什,有世间罕见的巨人和会变成鬣狗的马戏团团长,有性格迥异的连体双胞胎姐妹,还有他花了三年时间打工才得以认识的妻子桑德拉。
威尔不相信父亲的童话,他认为父亲如海面的冰山,只允许自己看见了百分之十的真实,他厌倦了父亲的夸大其词。威尔是看童话世界的大人,他不理解也不接受。
电影中,父亲讲述的童话故事画面呈暖色,沉浸于朦胧之中。父亲爱德华的人生,一个人完整的人生,在童话故事中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展开。他不告诉人们真实的一面,他把自己也活在了故事里,同样也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但细看之下,真实就藏在童话故事里。年少时的爱德华雄心勃勃,从不停留,向往更大世界的他成为了第一个离开幽灵镇的人;他遇见了心仪的女孩,为她铺满了一地的黄水仙;他参军参战,贴身带着妻子的照片,盼望回到妻子的身边;战后,他成为了一名最普通的推销员,却拯救了破败的幽灵镇;他和妻子相伴到老,在浴缸中相拥。
而观众的感动大约便来自于,这样一个普通的人生却被爱德华变成了一个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童话故事。回望过去种种,我们大部分人平庸的一生又能否被看作一个个不朽的童话故事呢?
正如医生所说,如果在真实故事与大鱼和婚戒的夸张故事中选一个,他会选夸张的版本。
这让我想起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真实究竟是派为了生存而与动物搏斗、相处,还是隐喻了第二个血淋淋的自相残杀的故事,不得而知。但我们总要选一个去相信,无论相信哪一个,它都是真实的。
电影《大鱼》中的儿子威尔无意间找到了口含戒指的大鱼和战时父亲的死亡证明,他得知父亲的故事并不全是谎言,威尔逐渐意识到父亲从未隐藏自己,父亲一直在给威尔讲自己一生的故事。
威尔在父亲的葬礼上见到了故事里人物的原型,双胞胎姐妹不是连体,巨人没有那么高,马戏团团长也不能变成鬣狗,但他们都来了。
我好奇爱德华的童话是否活在他自己记忆里?弥留之际,他是否也会回忆自己平庸且乏味的一生呢?就在他无力说出童话时,他或许也需要儿子威尔给他讲一个童话故事,就像他给三岁的威尔讲的一样。
父亲去世前,威尔给父亲讲了一个故事,威尔说:不知道为什么,你忽然就好了起来,我们一起逃出了医院,开着崭新的红色轿车去到河边。女巫、巨人、马戏团团长、连体双胞胎姐妹……故事里的所有人都在岸边等你,他们并不悲伤。母亲在河里等你,你把含着的戒指交给母亲。我抱着你走向河流深处,你变成了原本的样子——一条大鱼。
威尔的故事里,爱德华并没有死,他只是变成了原本的样子——一条大鱼,他变成了故事本身,在河里永远地畅游下去。威尔终于理解了父亲,父亲去世了,但他和他的故事一起继续活着。
爱德华为家人朋友讲述了无数的童话,他把乏味的真实变成童话以让家人朋友的生活变得有趣。最终,他奢求了威尔的一个童话,在最后一秒化作了大鱼。
在城市点点灯光中坐立不安的人们,是否也会想象自己化作一条大鱼,一只猫,或者撞见了藏在冰箱里的企鹅。困在房间里的人想象着自己在沙漠里撒欢,在草原上醉酒,吻着心爱的姑娘仿佛吻着第一滴露。
小说、电影,武侠、超级英雄,无不是童话,无不是垫着脚跳舞的第一缕阳光,在静止的时间中旋转,于是黑暗和死亡便不会顺着时间流进来。
《大鱼》的导演蒂姆伯顿从小被父母锁在房中,只能透过缝隙看外面的世界,但他却拍出了这样一部光怪陆离的童话电影,讲述了一对温情的父子。
这或许正说明了人人都需要一个童话世界,以在冷暖无常的现实世界更好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