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很平常但却很耐人寻味的现象。
像我,小时候在县城,不管是家里还是在学校,无论是父母、老师还是同学,大家无一例外说的都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家乡话。但是看电视收听电台节目,却又接受的是普通话,而且方言和普通话并不互相使绊子,大家精诚合作,运转良好。
仔细想想,这真是一件奇妙无比的事情。我打小就在接受这种神奇的语言系统的训练。
而现在,我的下一代,情况却在发生着不一样的变化。
我和老婆的家乡隔着一两千公里,我们有缘在魔都相识并走到了一起。如今,我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宝宝,大宝已经幼儿园在读。不同的是,大宝不像我们,他不会说家乡话,哪怕我们一方的都不会。幼儿园会教一点沪语,但家里毕竟没有沪语的氛围,所以大宝的上海话估计最终也将是个半吊子。
家乡话在家里没有氛围,除了给远方的亲戚朋友打个电话会用到,平时方言基本处于封存状态。老婆还好些,跟我丈母娘不时还能对上几句,但跟大宝说话又会回复到普通话。
普通话一家独大而方言日渐式微,是不可阻挡的大趋势。
现在的世界,人口流动性大,为了更好的生活,大家伙都离开家乡,朝着经济更加发达的北上广深集中。人口流动又集中的一个直接结果就是,实现了不同地区、不同民族之间人口的大融合,就像我和老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排除万难后融合成了一个跨地区、多民族的小家庭。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会避繁就简,不管你们的关系有多亲密。很难想象来自不同省份的我们,在家里会用各自的方言进行对话,除非你们来自同一个地方、用的是同一种方言。
生活中平时交流用到的语言就像一个极聪明、会自动识别、自我选择并极速开启的智能化系统,它会以最合适最方便最易沟通的模式打开,却一定不是最丰富最多元的模式。
记得读大学时,学校里同学们都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沟通,北方的同学好些,千锤百炼中,逐渐的连口音也听不出来。南方的同学相对差些,平舌卷舌不分,但慢慢的,如果不了解他/她,你很难通过口音分清楚,他/她到底是来自南方的哪一个省份、哪一座城市。
我刚读大学时,应该是大一、大二,碰到一个让我很难受、颇有些尴尬的情况。
一个学期学完,寒假或者暑假回到家,自然又切换到家乡话模式,真是亲切热乎啊。可是好了,等假期结束返回校园,重操普通话,说的还真是别扭,一点都不利索,要适应好一阵子才会说麻溜了。
其实想想也正常,我说方言十几二十年,口语大量的用到普通话才不过两三年,敌众我寡,势不均力不敌啊。
随着在外面的时间越来越长,回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普通话倒好像喧宾夺主一样的成了我的家乡话,而浓浓的乡音也识时务地把自己藏了起来,像一个土了吧唧、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
但只要遇到合适的场合、合适的人选,乡音便会从心底涌出、心到口到。三五个老同学在偌大的上海说着方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管他旁边异样的眼神。他乡遇故知,唯有乡音诉故情啊!
宴散了,大家又各奔东西,家乡话再次孑然一身,它打个嗝,看看外面的世界,这陌生的花花世界,又蜷缩回那个小小的县城,退守到心里面去了。
但当我遇到老乡,或回到家乡,乡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我知道我回家了,我可以很快融入这里,原来我也是个本地人,我的根在这里啊。
我的孩子们恐怕就没我这么幸福,他们只会说普通话,虽沟通无碍,却走到哪里都找不到家乡的感觉。我和老婆的家乡,充其量也只是一个比一般的城市觉得要亲切一些的地方,远没有达到家乡的地步。而他们平常生活的这座城市,他们也并不会说这里的方言,无法深度的融入本地的民俗和文化当中去,所以尽管这里会很熟,生活很便利,却少了一份家乡应有的切入骨髓的、不一样的土味儿。
总说我们八零后是迷失的一代,我想,这个迷失更多的体现在心灵和文化层面。我们缺失了传统文化的熏染,没了根;而西方的再好,毕竟不是我们的。我们就这样没有精神归宿的飘着,找不到我们心灵的家。
好在,我们还有乡音和家乡。
我的孩子们较之我这一代,更加迷失,我们只是迷失了大的精神,而他们还丢掉了最后的阵地。
他们就像现代的客家人,到哪都是客,没了乡音,没了只属于那一小撮人才有的地域、民俗和文化归属感。
看到那些仍在固守老家的老同学们,他们的孩子说着家乡话,除了羡慕还是羡慕,羡慕他们的孩子还有可以最后退守的地方。
而我的孩子们,退无可退,只有勇往直前地去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