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我没能陪在母亲身边，之前的五一没有，清明没有，过年也没有。此刻我距离母亲1836公里，思念顺着铁轨一路蔓延，串起我所有的过往。我甚至不能像你们一样说出一句“我爱你”，那不是我的表达方式，无论生活还是文字。

  “你爸四周年，不是什么重要日子，就别回来了”，“过节你那边忙，就别回来了”，“东北天冷，和孩子在南方过年吧，别回来了”，“北京车票不好买，别回来了”……我当然知道母亲的心口不一，母亲也知道我的力不从心。视频的两端，是两个全情投入的演员，彼此绕过对方的痛点，说着不痛不痒的话。曾经的叛逆，剑拔弩张的角力，恍如隔世。

  我和母亲一辈子都在角力，每一次，她都不忍心让我输。

  4岁，或者5岁，总是从大人口中回忆童年，在我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童年。我是家里老三，因为超生，家里所有的土地，房租，物件全部罚没，本就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迫于无奈也好，对改革开放的向往也好，还是像他们后来无数次说的那样“一定要给三个孩子提供良好的教育”，总之，他们背弃了一辈子与之相依为命的土地奔赴城市，奔赴所有的未知与恐惧，他们确信，那里有我的未来。

无尽的冷漠与白眼，无数次的搬家寄人篱下，房屋墙壁的霜，破旧的鞋，补丁的衣裳，冻疮的手脚，零碎拼凑的学费……融不进的城市，回不去的故乡，一种割裂的状态如影随形伴随一生。唯有冰雪是快乐的，也是仅有的玩伴，仿佛所有的痛楚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都被尘封。

“妈，我玩一会儿就回家”

父亲不善言辞，几乎所有的社交场合都是母亲在硬撑，她竟奇迹般地将我们姐三个纷纷落户送入学校，靠知识改变命运的想法是那样根深蒂固。可是，大姐，二姐相继辍学，惋惜的同时将所有的赌注压在我身上。是啊，我有足够的理由让母亲骄傲。

17岁，我以全校第四的成绩考入高中，那命运的蓝图似乎在母亲面前徐徐展开。颠沛流离了十几年，她终于可以趾高气扬的说自己是城里人，她会和每个人主动提及我----她的骄傲。仿佛已经有一张录取通知书死死地攥在她手里。

“妈，我放学就回家”

19岁，高考落榜，对母亲无异于晴天霹雳，那一瞬间她就老了，卸下了所有的骄傲，而那个非典肆虐的夏天，成为她一生的梦魇，她始终无法释怀。重读，三本，必须选择一个。其实我早就放弃了，在上考场之前。（此处省略两万字）只是母亲看到分数那一刻还不死心。记忆中无比漫长的一个夜晚，每个人把所有的泪水哭干。我比他们当年还要决绝，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身闯入社会。“我一定要去北京，以另外一种方式证明自己”。第一站，不是故宫长城天安门，我站在北大博雅塔下深深望向东北

“妈，我出来闯闯，学点手艺就回家”

我也以为出来闯闯就回家了，可是这一脚，我却走了整整15年。

25岁，我第一次带现在的妻回东北，母亲似乎就已经知道了故事的走向，她太了解她的儿子了。“妈，我们再奋斗几年，攒个首付，你跟我们来北京享福啊”，“我哪也不去，就守着我这老房子，挺好”，

  28岁，我做出了艰难的平衡，结婚前一个月，我在妻的老家买了套房，但我知道，这不会是我的故乡。母亲难免有几分失落

“妈，我在北京再挣几年好钱，还完房贷就回家”

30岁，上帝按下了快进键，妻怀孕，岳母离世，父亲弥留之际，生活一团乱麻，我站在而立之年的当口，想要大力出奇迹，创业，是唯一的出口。我担心母亲独自面对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宅会触景生情，极力劝说和我回北京，母亲体谅我的压力，最终去了姐姐那里。

创业的激情掩盖了所有的悲伤

“妈，我挣了百万就回家”

32岁，两年，儿子经历了三个地方，孕检期在北京，临产在东北，最终还是回到了妻熟悉的老家。我寻找下沉市场，也把业务大部分迁移到南方。信誓旦旦的带了一票人马准备降纬打击，却身陷囹圄，债台高筑。母亲每次透过屏幕看我日益增多的白发，反过来安慰我，甚至要拿劳保接济我，我断然拒绝，我欠母亲的早已太多太多。

“妈，我还完债就回家”

母亲就当是笑话，一面骂我白眼狼一面爽朗的笑。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借口搪塞母亲

儿子大点就回家？生意稳定就回家？东北大环境好点就回家？……

一面说着，一面又离家越来越远，而母亲一次又一次的送我渐行渐远，一次次的把心事咽下，只为了我能轻装上路，她知道我所有的隐忍，知道我十几岁就想把整个家族扛在肩上的幼稚与倔强，也知道我整个一生都想对她说

“对不起，妈”

我想回家，还是那个出门玩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娃。

（看到废柴江湖的征集令，几乎不假思索的就报名了，报完却久久不知道写什么，因为太多的情感需要宣泄，足够写一部小说，又怕记忆的闸门一开便一发不可收，除了母亲，我对所有人的态度都是这样，我记得他们所有的好，记得姐夫替我承担的一切，记得救我于水火的创业伙伴，记得帮我们带娃的亲戚，却从来不会表达，借此怀念母亲感恩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