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男子步履蹒跚地走在路灯下。寂静的夜被他凌乱的脚步声所搅扰,充满了不安的气氛。
深夜的街头,灯光晦暗,一片静谧,偶尔旋起的夜风吹来阵阵虫兽的低语。
忽然,这名男子晃了几晃,轰然坠地。他庞大的身躯撞在柏油路面上,被撞起的尘埃冲天而起,四处分散,宛如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最先发现这情况的是飞蛾。她总是在夜里行动,贴着路灯取暖。当她看到路灯下倒着一个人时,立刻激动地大喊大叫,上下飞舞。她把这消息传播了出去。很快,被吵醒的蝉也发现了此人,于是她亮出高亢的嗓音,大叫道:“死了人,死了人,快来救人啊!”
正寻找食物的一队蚂蚁聚拢过来,他们列齐队伍,注视着这人,思考着这庞然大物能不能吃。他们的队长一声令下:“抬走!”于是大队蚂蚁有条不紊地分散到这人四周,吆喝着口号,试图拖动这人。
这时候飞蛾又上下翻飞起来,她叫道:“鼠爷,鼠爷!鼠爷来了!”
蚂蚁们停下吆喝,回过头,看到一只硕大的田鼠悄儿没声地出现在马路牙子上。
田鼠捻着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鼠爷!快救人,快救人!”蝉高声叫道。
田鼠缓慢地摇摇脑袋,等到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他才低沉道:“一位人类突然死亡,大凶之兆,此乃大凶之兆!”
大家都深吸一口气。
飞蛾道:“鼠爷,该怎么办呢!”
田鼠便捻着须子,同时缓慢而长久地摇头。
“快救人啊,救人啊!”蝉变着音喊。
蚂蚁队长向田鼠靠了靠,低眉顺眼地说:“不如让我们拖回去吧。至少够吃十年的!”
鼠爷还是那个样子摇着头捻着须,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鼠爷,你知道我们蚂蚁天天为吃的发愁……”
鼠爷还是不语。蚂蚁队长于是下达命令,要求工蚁们“抬走,抬走!”
“住手!”一声大叫。是苍蝇们来了。
“你们没听见鼠爷说这是大凶之兆吗?还敢妄自行动!”苍蝇们气势汹汹。
“鼠爷也没说不可以抬走啊。”蚂蚁队长辩解道。
“救人,救人,救救人,啦啦啦啦啦……”蝉唱起了歌。
“你们这群不知高低的低等动物懂什么。鼠爷上究天人,下知命理。他老人家不说话,你就不能乱动。”苍蝇乜着蚂蚁们道。
蚂蚁是二维动物,平生最恨人家说低等这个词。蚂蚁队长“卡卡”咬着口器,大骂道:“你妈的!低等动物说谁?你们吃屎的,好意思!”
苍蝇是吃屎的,所以最恨别人说吃屎。苍蝇们鼓起了眼珠子。
飞蛾再次上下飞舞起来,大叫道:“要打架了,要打架了!”
苍蝇们以眼神向鼠爷请示。鼠爷眯着眼瞅了瞅蚂蚁们,语重心长道:“你们人身攻击,是不对的。”
于是苍蝇们大叫着:“揍他,揍他娘的!”向蚂蚁们飞去。
蚂蚁队长急忙下令,蚂蚁们有条不紊地摆开阵势。一场大战拉开帷幕。
苍蝇大军占有制空优势,每次攻击都相当猛烈。而且蚂蚁们刚开始被苍蝇冲得七零八散,但很快他们就抱成了一个大团子。蚂蚁队长身先士卒,有几次他咬住苍蝇,被带到空中,最后从高空坠下。
鼠爷此时不再摇头了,而是眯着眼捻着须,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说道:“看吧看吧,就说是大凶之兆!”
这场大战惊天动魄,惊天动地,尸横遍野,惨绝人寰。参战双方所表现出来的勇气令许多比他们大很多倍的动物动容不已。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战略战术成了空地战的经典案例。尽管后来参战双方折损殆尽,但他们的事迹经由鼠爷的描述而得以传播百世。
激战正酣的时候,一个嘶哑的声音突然传来,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十分锐利刺耳:
“别打了别打了,这人可能没死呢!”
这声音让参战的蚂蚁和苍蝇都感到十分恶心。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战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只蝙蝠在草叶的影子中若隐若现。
“草,丑八怪!”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在那里胡言乱语什么。”蚂蚁队长道。
“喂,你最好闭上嘴,你的声音比他妈癞蛤蟆的叫声还难听。”一只苍蝇道。
“对,比食蚁兽的咂嘴声还难听!”蚂蚁中附和道。
“你们他妈的救人啊!他妈的——救人啊——”蝉扯起高音,继续唱着。
蝙蝠不安的在暗影中抖动翅膀,似乎还想要说着什么。
这是他的表哥——那只田鼠——不屑地瞥着他,道:“请丑陋和谎言滚开!”
于是蚂蚁和苍蝇都齐声大喊:“滚开滚开,丑陋滚开!滚开滚开,谎言滚开!”
蝙蝠振了振翅膀,失魂落魄地隐没到黑暗中去了。
蚂蚁和苍蝇这时沉浸在同仇敌忾共喊号子的激情中,彼此融合相处,不想再打架了。
鼠爷看到眼前一片宁静,便接着摇着头捻着须,低沉道:“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呢!”
苍蝇们便道:“老弟,你们还动不动这人了?”
蚂蚁队长昂起倔强的头,道:“我们蚂蚁——见到吃的——向来都是——命都不要!”
苍蝇们稍稍飞离地面,怒道:“你们还是执迷不悔?”
“哼!”骄傲的蚂蚁们道,“我们向死而生,无惧战争。”
于是战争再次爆发!
鼠爷这才满意的微微点头。
大战旷日持久,双方均已死伤过半。飞蛾已经贴着路灯睡着了,鼠爷蹲在马路牙子上饶有兴趣地瞧着这场战争,蝉还沉浸在自己的歌声中,不断尝试着新的演唱手法。
“你们他妈的,他妈的你们,快把人来救啊,把人来救……”
酣睡中的飞蛾忽然被一阵剧烈的颤抖所惊醒。她眨了眨惺忪睡眼,耳边传来蝉的尖叫声:“他醒了醒了,被我的歌声唤醒了!”
飞蛾低头下视,看到那人正一手扶着路灯杆子,一手去解裤带。同时鼠爷一溜烟消失在了草叶之间。
而那群勇士们此刻杀红了眼,对即将来临的危险全然不顾。他们已经忘了挑起战争的缘由,只是沉浸着厮杀和对骂的快感中。“低等”和“吃屎”在这一片夜空飘荡。
忽然间,一股巨流从天而降。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这股巨流源源不断,撼天动地,逆其锋者粉身碎骨,沾染濡湿者痛苦百端。片刻之间,战事已灭,双方死亡殆尽,现场惨不忍睹。
蝉立刻高唱道:“醉卧——沙场——君莫笑——”
最后的几滴洪流漫天挥洒,似乎慨叹着这场战事的悲壮!
那人摇摇晃晃地走去了,在寂静的深夜,他的杂乱的脚步声引起了一阵阵不安。
归于平静。夜风吹拂着战士们的尸体,未到天亮,现场就成了历史遗迹,只有从天而降的洪流的刺鼻气温还隐隐约约飘荡着,暗示着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
当东方第一缕光线撕破黑夜,前来吊唁、吊怀和参观的小动物们聚在路灯下。飞蛾不厌其烦地叙述着她曾亲眼目睹的故事,蝉以高歌来缅怀这段历史。
鼠爷被拥在中间,重复回答着他的追崇者的问题:“是的,我早就说过这是大凶之兆!”
而丑陋的蝙蝠隐匿在草丛后,看着这一切,慨然兴叹了一会儿,便回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