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张爱玲的《茉莉香片》:有些人,出生即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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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24期“生”专题活动

泡一杯茉莉香片,开启一段故事,就像人坐在茶馆里,在茶烟缭绕里,面前的说书先生扇子一挥,带我们进入了一个华美而悲哀的故事里。这样的开篇很别致,也铺垫了故事哀伤的主基调。

故事共设置了四个场景,先是在一辆顺着柏油山道徐徐下驰的公共汽车上,乘客手里的杜鹃花开得正艳。像在看一部旧时港片,画面感立刻出来了。

“开车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抱着一大捆杜鹃花。人倚在窗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

接着,主角出场,先是对传庆的一段外貌描写,我们再和女主言丹朱一比较,两个年轻人像是长反了,男生阴郁瘦弱,女生阳光健康。

“说他是二十岁,眉梢嘴角却又有点老态。同时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细长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岁发育未完全的样子。”

“言丹珠滚圆的脸,晒成了赤金色。眉眼浓秀,个子不高,可是很丰满。”

两人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丹朱热情开朗,有意凑上前和传庆搭话,说起自己的父亲,文学史课教授,也是一脸的笑意,她的父亲在家里跟孩子是玩笑惯了的。

传庆的性格别扭阴暗,羡慕别人,绝不说出来,只说“言教授……人是好的”,眼下之意,在你言丹珠眼里是好的。被追问下,才说, “你看看我的分数单子,就知道他不喜欢我。” 他从骨子里就觉得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哪怕他的国文基础是有底子的,他完全可以努力一把,取得好成绩。但是自卑的性格让传庆活得像个透明人,不爱自己,破罐子破摔,懒得用功,懒得与人打交道。

丹朱的美带着阳光般明媚的光,可在他眼里太过刺眼,他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她越亮,便衬得他越暗,所以,他不喜欢丹朱主动接近,那只会成为同学的笑柄。

言丹朱却是在蜜糖里长大的孩子,何曾吃过生活的苦。就因为传庆被边缘化,激起了她的怜悯,她竟无条件地信任他,将自己的小秘密全盘相告。可从小缺爱的传庆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他人,他的理解是,她在嘲笑自己没有朋友可说,所以才能帮她守住秘密。

他说话总带着刺,一副摆烂的样子,用自我嘲讽的方式进行反抗,比如,丹朱说何不邀请同学到他家去打网球,他笑着说: “我们的网球场,天暖的时候,他们在那里煮鸦片烟。” 这让单纯的言丹珠觉得愧疚起来,好像在传庆面前,自己的快乐是不应该的。

第二个场景是聂传庆的家,这是形成传庆别扭的性格的来处,也在为故事之后的发展作铺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本可以用来打网球的大院子,初搬来时,花团锦簇,如今却是一片荒凉,这也暗示了聂家的没落荒凉。打杂的拿了壶滚水浇到草地上,杀臭虫,这个描述太形象了,暗喻这一家子都是见不得光的臭虫。温情没有,规矩倒多。他与父亲的相处和丹朱家截然相反,战战兢兢,就怕对方这一天的心情不好,迁怒于他。

就一个选课,父亲和后妈轮番讥讽打压,总之,在他们看来,他是什么都学不好的,这是他们对待他的一贯态度。在父亲面前,传庆是不自觉地把头低了又低,一副窝囊样,这样的他,又惹得父亲嫌弃。

他父亲道:“选了几样什么?”传庆道:“英文历史,十九世纪英文散文——”他父亲道:“你那个英文——算了罢!跷脚驴子跟马跑,跑折了腿,也是空的!”他后母笑道:“人家是少爷脾气。大不了,家里请个补课先生,随时给他做枪手。”他父亲道:“我可没那个闲钱给他请家庭教师“。

后母打趣,听说学校言教授的女儿在追传庆,他爸的反应是继续打压,人家看上你是因为钱,你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样子,怎么可能有女孩喜欢。这个父亲对儿子是真的嫌恶,小时候看见儿子在支票本上偷偷学签字,就直接赏嘴巴子,他防儿子就跟防贼似的。

聂传庆从小生长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内心像是常年照不进阳光的地下下水道,阴暗潮湿。言丹珠对他来说,是截然相反的存在,是他渴望成为的样子,她就像公共车上的那束杜鹃花,也曾照亮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他是在乎她的,会记得她跟他说过的话,因为她督促他要用功,他一时兴起,真打算做点功课了。

可当他发现言教授和自己已经逝去的母亲的秘密后,他对丹朱的一点点好感顿时就被嫉妒、怨恨冲击得荡然无存。

他守在窗子跟前,就像她的母亲一样,心里的天黑了下来,在此刻,他体会到了母亲的绝望,那是来自于求而不得的爱的绝望,曾经割着母亲心的那把刀,又在他心里绞动了。

“至于那无名的磨人的忧郁,他现在明白了,那就是爱——二十多年前的,绝望的爱。二十多年后,刀子生了锈了,然而还是刀。在他母亲心里的一把刀,又在他心里绞动了。“

言丹朱的父亲曾让传庆的母亲碧落有过爱的幻想,可他因为年少气盛,受不得旁人言语上的一点贬低,便放弃了碧落。以致碧落嫁给了聂介臣,而她又毫不掩饰对丈夫的不爱。为此,聂介臣恨她,即使她死了,连她的儿子也一并恨了,仿佛传庆是碧落和别人生的一样。

要真是那样,就好了,传庆多么希望自己就是言子夜的儿子,那样他和碧落都不会是那屏风里绣着的鸟,打死也飞不出了。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第三个场景是在学校。在对自己和母亲的命运进行深度思考后,传庆看丹朱已不再美好,她那活泼的赤金色的脸和胳膊,看着一点不像言子夜。再看言教授,有种特殊的萧条的美,他幻想着自己如果是言子夜的孩子,也会像他,秀拔俊美,不像现在这般瘦削孱弱。

传庆越想越魔怔了,他甚至抱怨起母亲来,要是当时她再任性一点,坚持和言子夜在一起,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一定深沉,有思想,他会有丹朱所有的优点,连丹朱没有的,他也会有。

这么想着,再看丹朱,她身上的光环都消失了,他一下子不喜欢她了,甚至开始憎恨,仿佛是她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念头一起,一发不可收拾,聂传庆再也控制不住它的滋长。言教授的文史课成了他最差的一课,因为有他们父女的课堂,他再也无心听课。这终于引起了言子夜的不满,在课堂上更是因传庆不可遏止的哭泣,而将他当场赶出课堂。

言子夜的一句“中国的青年都像了你,中国就要亡了”,比聂介臣的一百一千句咒骂都要令他痛心疾首。

故事进入最后一个场景,也是故事的高潮。圣诞夜前夕的聚会之后,传庆走在漆黑的山道上,独自舔舐伤口。丹朱不合时宜地出现,并且毫无防备地让传庆单独送她回家。丹朱请传庆原谅她父亲,理解一下一个教授对学生的殷殷期待,并且追问他近来失常的原因。

传庆像是母亲附体一般,突然为母亲感到愤怒,悲伤,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眼前的这个女孩拥有一切,然后假惺惺地说要做自己的朋友,这是在施舍吗?

但是有那么一刻,传庆的心底还是渴望爱的,他希望丹朱爱他,对他而言,言丹朱的爱可以抵消两代人的爱恨情仇,过去和未来都会变得不一样。

“丹朱,如果你同别人相爱着,对于他,你不过是一个爱人。可是对于我,你不单是一个爱人,你是一个创造者,一个父亲,母亲,一个新的环境,新的天地。你是过去与未来。你是神。”

然而,言丹朱对他没有爱意,她喜欢他只是因为他像女孩般脆弱,激起她心底的怜悯和善意。此时的言丹朱和她父亲一样,背弃了碧落的儿子。这最终惹怒了传庆,黑暗里,他发疯似的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正因为言丹朱,他聂传庆才姓了聂,才落得如此人生。

聂传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这个家依旧冷冰冰的,父亲依旧在责骂,但他不敢反抗,他只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女生大打出手。所以,他也只能成为屏风里的鸟,被这个家拴住,也被自己的心魔牢牢缚住,永远也飞不出去。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出生即是“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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