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我只在山里的南坡中学上了两年,后来转到了县城。那在家乡的两年求学时光虽然短暂,至今却刻骨铭心、久久难忘。
八十年代末期,咱们国家的经济不知道怎么了?也许和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有关,私营企业如雨后春笋般一夜绿遍山里山外,大江南北,从此“老板”一词,最为高尚,你喊我答,红遍大街小巷。
我们这个小小的山村,也不能幸免,改革开放的春风顺着山沟横扫而过,吹暖了人心,吹绿了经济,也吹出了第一批敢吃螃蟹的人。山里有煤,咱们的脚下有煤,吃粮地的底下有煤,住的老宅下面也有煤。
于是,靠山吃山一词得到了最好的诠释,一时间红旗招展,机器轰鸣,圈地,垒墙,打井,招工。转眼间,小小的村子竟然出现了七,八个煤矿,小小的村子也出现了七,八个抱着劣质公文包的“老板”。
这些个昨天还在地里抡着撅头干活的农民,今天就当上了又管人事又管生产又管安全的矿长。山里人做事总是“雷厉风行”的,高大的井架在号子中巍然屹立起来的了,架子上的小红旗啪啪作响,发出胜利的召唤;一百多米深的竖井,全砖砌筑,站在井边,朝下一看,阴风阵阵,深不见底,令人不寒而栗。
“招工吧”,低矮肥胖的矿长剔着牙缝中的残留物,油油的厚厚的嘴唇一咕哝,长满横肉的脸,抽搐了一下,接着便毫无表情了。
从小学升入初中,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有一种破茧而出的兴奋。初一教室在东边第一排房,原先的高中搬走了,搬到了西村,那里是乡政府所在地,或许政治气氛浓重一点的环境对高中生的成长更有利一些。
面对这宽敞的校园,整齐的教室,让我们这些刚刚丢掉小板凳的小家伙儿,大饱了眼福。“再也不用抱着小凳子上学了”,“再也不用十几个人伙用一张长木板课桌了”,小伙伴儿们兴奋不已,叽叽喳喳的议论着。“快看,那还有个大、大、大操场”,小豁牙一激动就口吃,“可能,明,明天还要跑操吧?”。是啊,山脚旁的操场宽大平整,让我们充满了期待;山脚下有一座土窑,此刻看着也诗情画意,倍感温馨!但是,就是这个普普通通的窑洞,在之后的两年中让我充满了恐惧,并对那些个无辜者充满了同情!
朋友,你听过唢呐吗?也许,你会说“这谁没有听过?”
是的,大家也许都听过(百鸟朝凤),(沁园春雪),那高亢激昂的旋律,让人听了热血沸腾,浮想联翩。但是,你见过一个独自兀立在豫北雪原上的人,站在冰冷的雪地上,对着被雪覆盖的窑洞,吹着唢呐,没有名称,只有节奏,那凄惨的呜咽声,在雪花笼罩的山沟里旋转,回荡。
那悲惨的旋律,像一位白发苍苍的母亲在呼唤离家的孩子,那凄美的乐曲,像一位孤独的妻子在寻找失散的丈夫。每一次,每一次我都准时的站在崖头,顶着风,或者雨,望着前方崖壁下那位唢呐手伤感的吹奏!
从刚上初中时,热切期盼上早操,到后来害怕,并刻意迟到来躲避早操,我幼小的心理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
为了第一天跑操,我软磨硬泡让妈妈给我买了一双回力鞋,并炫耀的放慢脚步,以此引起同学们的注意。有一次,当我第一个来到操场时,月亮不知偷懒去哪睡觉了,星星还在眨巴着疲倦的眼睛,我绕着操场跑到一半时,发现山脚的窑洞里有灯光,忽明忽暗,看着挺可怕的。忽然,一只手拍了下我肩膀,吓得我差点坐地下。扭头看是豁牙,他神秘的嘘了一下,“千万别去窑洞,那灯是死人的长明灯”!我紧张的问,“谁死了,我咋没听说”?豁牙诧异的看看我,好像不认识一般,“你还不知道?,煤矿出事的工人都在这放,等家属呢!”
煤矿的效益越来越好,来我们这下井的人越来越多,川贵两省的人居多,还有豫南驻马店的也不少。如今的煤矿,国营的大矿多,私营小矿已禁止生产,矿井早已填平。国家大矿,井下安检严格,巷道支柱全是液压的,巷道里用水泥立体封闭,杜绝了塌方事故的发生。
而在八九十年代的井下,私营老板为了节省开支,偷工减料,用木柱支撑巷道,而有的木头腐朽的腐朽,虫蛀的虫蛀,压力一大,不堪一击,造成塌方,事故频发,有多少年轻的生命葬送在漆黑,阴冷的井下。从此以后,再出早操时,我都不敢往窑洞的方向看,因为,每一次昏暗的灯亮就预示着一个生命的走到了终点,每一次心痛的灯亮,就预示着一个家庭陷入了劫难,一个母亲失去了儿子或者一个妻子失去了丈夫。
二十多年了,当年那位吹奏唢呐的工人大哥还在吗?你是否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回到了母亲的身旁?二十多年了,我的耳畔仿佛还在萦绕着那凄惨的唢呐声,那个银妆素裹的原野,那个被雪掩埋的窑洞,那个山边,那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