㈡睚眦怨尤夺父命,懵懂异子慰仇报(1)
这日,有一个村人慌慌张张跑来,噼里啪啦急道:“刘大嫂子,快去看看你家刘郎!”
溪奴阿娘匆匆收了正晒着的笋干,边忙慌问他:“刘郎怎么了?”苓娘子也抬头去听。
那村人一拍大腿:“快,先随我去,路上与你分说!”
原来,溪奴爹爹刘大郎种的几亩水田与邻村一个泼皮相邻,那泼皮眼红刘大郎连年丰收,硬拖了两村族老要与刘大郎理论,说是他们两家田地都是由山溪灌溉,刘大郎耍心眼将山溪引流、大半都进了他田,使得泼皮水田收成远低于刘大郎。
两村族老素是知那泼皮是什么人物的,肚子里灌满坏水、没理也要闹出三分歪理来,都拉了刘大郎私劝他赔那泼皮些粟米了事,却不料那泼皮狮子大开口,还要刘大郎把他家的水田送他一亩。刘大郎一家指着这些水田过活、哪里肯依,他把那泼皮一顿抢白,直说得泼皮面红耳赤。
那泼皮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他空手回了家,越想越气恼,当日下午灌了自己半坛酒,趁着醉意提了禾锄就下田把要刘大郎几亩水田里的水全放干,与刘大郎拉扯间,把他向田下一推,刘大郎滚轱辘似朝下摔了一个倒栽葱,后脑磕在一块大石上,一片嫣红的血晕开在水泊中,触目惊心。
那泼皮酒意霎时醒了大半,他也是个狠人,跳下田又踢了刘大郎几脚,直踢得刘大郎呼吸越弱。
当村人抬了刘大郎去看郎中时,泼皮已跑没影了,他鳏居,家中乱糟糟的、值钱物件皆不见踪影,有村人说听他口中喃喃着“仙临寨”就背着包裹跑远了,仙临寨是他们这带有名的悍匪窝,因集于仙临山便取名仙临寨。那泼皮十之八九是落草为寇了。
溪奴阿娘泪水涟涟,一颗心如坠寒窟,挪动跪地的双膝,哆嗦着双手去触刘大郎面颊。
刘大郎气若游丝,面似金纸,直直躺在村祠里草草搭就的木板上,全然没有往日半分神彩。旁边白须颤颤的郎中不忍,搭着身侧青年的手臂站起来,颤巍巍走过去,缓声道:“刘嫂子,刘郎这样……须得好好调养……”就见溪奴阿娘眼一闭,歪身晕了过去。祠堂一时喧闹。
晚间,兰娘子与溪奴被上镇寻找的村内大叔刘武喊回来,今日他们例行去镇上卖草药,突闻噩耗,恨不能生出四只脚来。溪奴今年八岁,高有九尺,约莫还要略高于他家房屋,是以宿在房屋边上的山洞内,他孔武有力,一人拖得动四个耕犁,往常来镇上,兰娘子都是他驮在肩上走的。这村人好心来寻他们回去,又是极赶时间,兰娘子想要溪奴也驮上刘武,溪奴糊里糊涂的就是不愿意,最后没法子,便抛下刘武,二人先自回去。
村中乱成一片,乡风淳朴,虽值乱世,又有悍匪劫掠,但他们这气候土壤得天独厚,不愁吃穿,不历天灾,地理偏僻不曾被战火波及,还是头一回出这样害人性命的大事。
兰娘子跳到溪奴手上,再落到地上,忙不迭就往祠堂跑。溪奴在后面也跟着跑,大地被他跑动震地一颤一颤的,不远处有几条正撕打的狗见这动静都纷纷夹着尾巴跑了,溪奴停下来,他摸摸头,缓下些脚步。他听不大明白刘武与姊姊说的话,但隐约读懂姊姊焦灼甚至害怕的情绪,他心中不大舒服,直把眉头拧成个疙瘩。
溪奴阿娘晕倒,村长只得教人再铺一个简陋木板床出来,两夫妻齐齐躺在地上,郎中顾了这个又去看那个,周围的村人干着急,皆数嘘嘘不已,感叹世事难料,咒骂那匪徒泼皮。
兰娘子进来,一眼见到蜷在角落里发呆的苓娘子,她心骤然大恸,苓娘子是她家爹娘老来女,惯常娇宠、聪明伶俐的,这般失魂模样从未有过,她过去牵起她,苓娘子乖巧喊她:“大姐。”
这时有村人见到她,便呼喊大家让开来:“兰娘子来了!”她并苓娘子看过去,人群让开了,教她看到了双双躺在地上的爹娘,她眼前一黑,游魂似地踱过去,短短几步路,眼睛里就蓄满了泪。
他们家没亲戚,原来刘大郎是外地逃难一家的幼子,那家来到这里,说是外面有未竟之事不得不离开,留下刘大郎并一些金银寄望村人抚养,村里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寡妇说这孩子投他眼缘,将他领回去养大至十五岁,就撒手人寰了,之后他便在这刘石村中食起了百家饭;溪奴阿娘也是外面逃难来的,原是一个大户人家掌上明珠的贴身婢子。
却阖村也是亲戚,村长过去安慰她:“你阿娘只是晕过去,不多时就会醒的。”郎中也点点头,村人七嘴八舌劝她振作,主持大局。
兰娘子惨笑一声,向郎中细细去问询二老情况,郎中见她沉着下来,因知她素来是个稳重的,却也不忍,便闭了眼提醒她:“……你阿娘是气急攻心,醒来便无事;你爹爹,你先不必与你阿娘讲,只怕就要去备下棺木了……”
兰娘子胸腔窒闷,一时间呼吸不过来,明明今晨家中是那样的欢声笑语,这样短短光景,那些欢乐却已成镜花水月。她心中恨极那个泼皮,同样深恨自己无能报仇,一时目眦欲裂,身子打摆,教周遭人皆看得惊心。
“兰娘子,你可千万撑住啊!”刘武妻子宋大娘扶住兰娘子,苦苦相劝:“你素来有主意,你阿娘现今如此,你再糊涂,那就糟糕了!”
兰娘子靠着宋大娘的臂膀,“格格”咬着牙道:“那歹人还未抓到,宋大娘放心,我要好好撑起这个家,绝不敢倒下。”说着她立直身子,旋身向四周分别鞠躬:“列位乡亲,你们于危难中出手相助,兰姐儿在这乞求大家再帮我们一回,将我爹爹阿娘带回家中,好教我们姐弟三个好生料养。”
周遭村人纷纷摆手道:“不必说乞求,这本是乡里乡亲合该做的。”
在村长、郎中主持下,刘大郎夫妻被抬回山脚屋中,又有人抓来郎中开出之药并煎煮起来,这时去县衙状告那泼皮刘三的村人业已回来,被村长拉了在旁细细询问,再有那消息灵通的道,那刘三眼见闯了大祸,收拾好细软便奔向西边,果真投了仙临寨。
溪奴听兰娘子吩咐、匆匆回来刘石村,因个头太大,便立在祠堂门口,间或弯腰探头去看,乌泱泱都是人头,他便去听,过了许久,耳听到要回家去,他心上终于窜出一丝喜悦。
却看见他爹爹阿娘静悄悄躺在粗陋木板上被人抬着走,他颇奇怪,又担心走近会被他们斥责伤到村人,便远远跟着,扬声喊他们:“爹爹!阿娘!”刘大郎夫妻俩当然不会应他,他觉得无趣,越发焦躁。
兰娘子这时叱他:“溪奴,莫吵!”他心上委屈,又不敢真不听姊姊的话,便赌气般落得更远,一双大脚去踢地上的土包,激起一片扬灰。
可谓兵荒马乱了半月,刘大郎终于还是去了,溪奴阿娘日渐憔悴,强打精神葬了刘大郎,又亲去了县衙,听到那刘三仍逍遥法外,回来茶饭不思、整日落泪,最后病倒在床,家中事务皆由十六岁的兰娘子打点。
溪奴尚懵懂,闹着要见久久未理睬他的爹爹,被兰娘子含泪一通哄劝,打发出屋,与苓娘子大眼瞪小眼。
苓娘子模糊明白是有人害了她爹爹性命,起先还不懂“死”是何含义,这一月来,原先被捧在手心娇养的她,现今连爹娘一个怀抱都得不到,她后知后觉恨上那刘三,便招呼溪奴坐下,对他抱怨道:“那刘三可恶!他害爹爹性命……”
“爹爹去了哪里?”溪奴抓抓蓬乱的头发,皱了皱鼻子。
“爹爹被那刘三打进地里出不来了!呜呜……”苓娘子说着眼眶一红,低声抽泣起来。
溪奴大惊,他将头凑过去,一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怪道我许久都未见过爹爹,原来有人害他!我们去抓他来,将他也打进地里!”
苓娘子歪头思考一阵,吸吸鼻子道:“那贼人仿佛投了仙临寨,我们寻不到。”溪奴攥着拳头挥舞手臂,“咚”一声闷响,他身侧石磨大半已埋进土内,他道:“把他打进土内。”
“该!”苓娘子拍掌叫好,转眼蹙起秀气黛眉,她虽年纪低弱,却自小点子多招子亮,这边厢黑眸转过几转便脱口道:“‘仙临山叠仙临,阎罗殿失判官。全岩山北莫走,泾川阔处丧命’。仙临寨便在其中!我们悄悄去,莫叫阿娘他们知道。”
溪奴点头若捣蒜,他学着苓娘子压低声音:“都听幺妹的!”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童子就这般订下约定,左右一瞥更凑近些喁喁低语商议。
(题外话:这部分太长了,就分了两段()´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