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记忆——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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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滚滚,汽笛声由远及近。列车轰隆隆驶过,无视铁路两侧行人与车辆的焦灼与不耐,自顾自地泰然从容,在无限延伸的铁轨上踏着单调的节奏。加拿大太平洋铁路的货运列车宛如长龙,漫长地一眼望不到头。朋友问我在加拿大旅行可以搭乘客运列车吗,就像如今在祖国大地上四通八达的高铁或动车那样?来加也二十余年了,没见过客运火车,更不用说乘坐了。

其实,我是很爱乘火车旅行的。喜欢巴着窗口,看远处的山峦近处的麦田,看晨雾中的小村与炊烟,看夕阳下的牧童和老牛,看窗外的农田房舍似写意的风景般来了又去,与我在那一刻相遇后又擦肩而过。与火车有关的经历中动车或高铁就像路上的一片小水洼,经不起年深日久。可总有一种陈旧的声音“哐当当哐当当”地响在记忆的角落里,一列锈迹斑驳的绿皮火车载着许多难忘的故事从儿时驶来。

小时候,坐火车是一件大事,足以为之兴奋好些日子,甚至可以向小伙伴们大大地炫耀,满足不谙世事却也虚荣的小小童心。儿时,家在西北高原,故籍在江南水乡。第一次乘火车是1978年春节,我们姐妹随父母回南京探亲。火车始发西宁,直达上海,经停南京,那一趟车无卧铺车厢。父母轮流抱着未满三岁的妹妹,我挤坐在座位最里侧,累了就把腿搭在小桌下几厘米见方的窄台子上,小孩子勉强算是可以躺着,一路颠簸,一路摇晃,两天两夜。我很难揣度经过这般旅程之后,背着行李抱着孩子的父母会是怎样的疲惫不堪。记得在九十年代初,我曾乘火车从北京回南京,也是硬座,只一夜而已,下车后双脚已肿胀地几乎穿不进鞋去。在嘈杂拥挤昏暗,弥漫着烟味煤味汗臭味的车厢里,两天两夜,四十八小时,只有童心才不知倦吧?年后的回程越发不轻松,南京并非起始站,火车只是草草地停靠几分钟罢了。需要在局促的时间里上车找座,安顿大包小裹,再和亲人们挥别,一定是颇费了一番细致筹划的。听说我和妹妹都是从车窗口被递进去的,太久远了,已抓不到许多细节。却始终模糊地记得车内灯光昏黄,似有烟雾缭绕,父母也不知哪儿去了,我站在细长的过道上,紧攥着妹妹的小手,就那样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好似被遗弃了一般撕心裂肺。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绿皮火车依然忠实地穿山越岭,从森林奔向高山,从雪原奔向海岸。八十年代中期之后,从西宁到南京有了直达列车,还加挂了卧铺车厢,软卧依然不是可以轻易企及的。87年夏天再回南京,硬卧的舒适度已足以令人感念,让冗长的旅途不那么难耐了。在没有空调车的年代,绿皮火车的车窗是可以随时打开的,透气通风,驱散车内的燥热。记得就是那年夏天的旅途让我爱上了车窗口的风景,懂得感怀黄土高坡的贫瘠,沉醉江南水乡的婉约。那个时代,物质还算不得极大丰富。列车每停靠一站,总有兜售茶叶蛋的当地妇女,拎着锅子,从一扇扇窗口吆喝而过。月台上也有车站的售货小车,摆着汽水酸奶火腿肠。记得火腿肠多是双汇牌的,包着红色的塑料纸,层层垒放着,像红色的小塔。夏天定然有卖冰棒的,一只冰棒一角钱。冰凉的糖水而已,却吃出了一生品不尽的滋味。那会儿真空包装还算高端技术吧,车站上出售的烧鸡还无福消受,香气就无遮拦肆无忌惮的窜上车来,再看那油光光的色泽,总是没出息地冒出许多馋虫来。那一路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子,位于安徽省境内,因了那里的美味烧鸡让我永远记住了它的名字——符离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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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行进的过程中,时有乘务员推着一辆小车,以姜太公钓鱼式的态度,用慢条斯理的声调,踏着不急不徐的步伐,从车头走到车尾。小车宛如一个微型可移动式的小卖部,瓜子香烟方便面,记得还有报纸和杂志。推小车的乘务员不知何故总像是受了气似的,脸上挂着捉摸不透的高冷,我便有些望而生畏,敬而远之。绿皮火车上除了旅客们的聊天声,笑骂声,孩子们的哭闹声,还有一种声音一路相随——列车广播站的播音声。每当流行歌曲响起,四下里就此起彼落响起一片哼唱声。最后一次乘坐绿皮火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一个春天,我独自一人离开西宁,前往北京,之后将只身飞渡重洋去面对异国生活的不可预知。默默躺在硬卧车厢的上铺,广播中音乐声起,是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的主题歌,“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莫名就涌起许多感伤,仿佛瞬间告别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代,永失我爱一般泪流满面。如果说每个人的成长都有一个转折点,也许那次绿皮火车的旅程就是我走向成熟的开始。

你有过爬火车的经历吗?就像影视作品中蜂拥的人群逃难似的。87年夏天从南京返回西宁,列车必经的陇海线遭遇塌方,我们不得不在甘肃夏官营镇下车,乘长途汽车辗转到兰州,再从兰州坐临时加车回宁。这种临时加派的火车只卖票不卖座,更奇葩的是没有准确的发车时间,完全靠临时调度。如何才能保证不搭错车,还能上车有座?那不但体力活,更是技术活。为了能第一时间及时得到火车靠站的消息,那一夜我们一家四口就依偎着睡在候车室的水泥地上,周围都是疲倦焦灼等着上车的人,扶老携幼,风尘满面。入夜后,就横七竖八地席地而眠,那一片混乱与狼狈的情形定然不输于逃难的人群。才是破晓时分,酣眠被不留情地嘎然打断,火车进站了,睡眼尚未睁开,已紧张的小心脏噗噗跳。通过检票口,人群便如泄洪的河水,在月台上发足狂奔。车厢门是上了锁的,所有的窗口洞开。毕竟是十来岁最生猛的年龄,我背着包跟着父亲跑在前面,看到一扇窗下尚有空位就没命地抢过去。父亲托住我,我即手脚并用,只三两下已爬进了车厢,从不知道自己也可如此身形矫健的。随后父母和妹妹也陆续上了车,喘息间惊魂未定,八目相望,竟都笑意盎然,不见分毫沮丧。鲜活的记忆于今已然三十余载相隔,成了我们一家四口谁也不忍丢弃的珍藏,就像陪伴多年的一个老物件,一张老照片。

公历新年刚刚离去,就隐约嗅到了旧历年的气息。腊月过半,春运就开始了。在二十一世纪,在一切追求高大上的今天,春运的繁忙中还能捕捉到绿皮火车的踪影吗?春运的情结盘错在每一个旅居在外的人心中,春运,运的是什么呢?从当年的绿皮火车,到如今的高铁动车,甚或飞机轮船,承运的是人们忙碌了一年后回家的急迫,无论你是巨贾精英,或是贩夫走卒。只要在远方还有一盏灯为你亮着,一扇门为你侯着,你就会投身于忙忙涌动的人潮中,也无论载你回家的是高铁,是飞机,还是锈迹斑驳的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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