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无忌飘香季节,从朋友圈看到林向松先生转发的消息,在大理古城人民路摆摊卖诗集的北海走了。走的时间距今已经过去了五个月,说是患恶性白血病,在2018年的3月26日,静悄悄的离开了他无限爱着的世界,一如他51岁时骑着自行车,追寻着杜甫的足迹,天南海北的去了。在互联互通的时期,北海的离世竟然没有被外人知道。仿佛北海给我们开了个玩笑,他不过是再一次骑上自行车,不,这次是换了电瓶车,又是一个人走了。
老北海是个有趣的人。
我认识北海是在2015年的2月。那一年,北海满了七十一岁,天气转暖,苍山无雪。
一位热爱禅诗的河南朋友,王新民先生,别名南北,为了体验并传播中国禅文化,选择了剑川沙溪镇外一个叫福寿长村的本主庙,那里的春天,漫山遍野开满了杏梅花,白的、粉的,如云似锦。诗人南北在当地村民和热爱文学的朋友们支持下,学诗圣杜甫,山坡上建起了几间茅屋,诗人在此写诗、编辑禅诗,声名远播,吸引了全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大理地方电视台和报纸均有报道。可惜就在离世界文化遗产沙溪古镇不远,有人建起了污染严重的硫酸厂,此事引起各方争议,许多环境保护人士利用各种渠道,批评这一项目。
做一个真正的诗人,他们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苟利国家生死以 ,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我们民族的传统。诗人南北用自己的影响力,转发了许多抗议。结果此事引起个别人的不高兴,他们以森林防火安全的名义,不准南北先生继续住在山上,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离开。那是一段风萧水寒的日子。
知道南北即将离开沙溪,我从昆明赶过去,同是江湖儿女,此一去山重水复,见一次少一次。正好,成都的一位女诗人也有同样的想法,于是约好在大理古城东门风花雪月大酒店碰面,再一起去看望大理白族诗人北海先生。我们早在各自的信息范围内知道了诗人北海,成都诗人早前一年,就在人民路上从北海手中买过几本诗人的作品。人世间的友谊就是如此奇妙,气味相投的人,没有理由,就凭一本书,一个举动,就可以认为知己。
寻找诗人北海的过程也值得一述。我们都没有北海的联系方式,同行的祥云县文化界的朋友仅知道北海正在帮一个包工头修房子。他们知道包工头的窝,于是一行七八人,沿着老大丽公路,走了二十分钟左右,在路边一块农田中,有几处类似原始人住的窝棚,不过用上了一些现代材料,比如玻璃,人要钻进去得费点劲,躺在里面的人,真的是头顶青天,身压大地。等了好一会,包工头回来了,是我的老乡,姓陈。老家在四川乐山,他说原来在乐山建筑公司工作,来云南好多年了,路边的这块土地是他租的,玻璃窝棚可以对外出租,让好奇的人晚上钻进去睡觉并看星星。
北海被包工头从工地上喊回来了,远远的就看见北海温暖的笑容。他和包工头说了几句工地上的事,就带着我们一行人往他的窝棚走去,也在一块土地中。北海长得高大健壮,皮肤黝黑,已经不是棕色了,完全被高原的风和阳光塗成炭黑,头上留着长发,在脑后随意拴成一把。北海的家是他自己用长短不一的木头和各种建筑材料拼凑出来的,除了雨水不能进,阳光可进,风可进,我猜冬天一定很冷。门没锁,栓了根铁丝。屋里除了一张床、几本书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吃的、穿的都包好用一根根极细的绳子吊在半空。北海说,地里的耗子太多了,稍不留神就被耗子破坏了。
同行的朋友中有人与北海熟,说起不久前大红大紫的脑瘫诗人余秀华,她有句诗红遍大江南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七十一岁的北海应声说,他心目中的恋人就是余秀华。我们都笑了,你这样的房子怎么好意思去迎接女神。北海没生气,仍然用他迷人的微笑说,"她将踏着祥云而至,绿色是她的婚床。"我们都为北海脸上的笑容和对世间万物的乐观心态深深感染,那天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我们也学祥云朋友的叫法,叫他老北海。我买了他两本书,他死话不收钱,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钞票,骄傲的说,最多的一个月,我在人民路要卖两千多本书。早晨我去卖自己种的蔬菜,闲暇时还去帮人盖房子。
老北海的诗歌就是在苦难与充实的日子里一首又一首,一本又一本的冒出来。他没有参加任何文学团体,在许多场合他宁愿守着自己的孤独。老北海的存在,与当下作家协会诗人的存在,与各种文学圈子诗人的存在,有着本质区别。在这个需要诗人,偏偏诗人们都去热爱交谊舞的时代,诗歌很多,诗人很少的当下,我们需要北海!
北海的诗自己写,自己编辑,然后把诗歌装在自行车上,走向街头,天南地北的游客都是北海的读者。因此,北海不仅是大理的诗人,北海属于人民的诗人。大理古城的人民路,因为有了北海的微笑,有了北海街头卖书的灯光,天空从此蔚蓝,风花雪月才有了别样的魅力,人民路从此有了人民的文化,这是大理的骄傲。民族宗教学上有一个观点,说的是佛教中的大乘教和小乘佛教在亚洲的分界线,分界线的十字路口就是大理。同理,大理白族诗人北海的出现,暗合了我们这个时代真实的文化走向。
北海没有走远,他依然推着自行车,在苍山的九峰十八溪,在洱海,在喜州,在蝴蝶泉边,在人民路吟唱着他的牧歌。
怀念北海!
附北海诗选 一首
早已忘却声誉
我睡下,大笑,
负伤我亦大笑,
我贫穷潦倒更是大笑,
我的生命栽倒,我大笑不止,
对着鸟儿们,我亦大笑,
对着惨重的一次次不幸
我大笑,狂笑,又大笑,
对着某某人的杀戮更是大笑,
当我梦见绝望时我大笑着醒来,
我的大笑是我用牺牲的代价换来的,
因而我的屡屡失败赚取的大笑为我赢得了声誉。
当我不再写作的时候
当我不再写作的时候,我将静静地死去,
我遗留在世间的诗篇,没有人再读,
我也不再忧虑,烦愁,
因为我的灵魂也悠然飘飞,散去,
我已获得了最大的自由、宽慰,莫然处之:
世界已离我远去,我不再回望什么,
我的友人,我的战友,
继续你们无愧于人类的伟大事业吧!
请快一点
请快一点结束那现场。
请快一点,快一点。
快一点,快一点结束那不堪目睹
的深渊和现场。
快一点,快一点啊,
争取你最大的自由和时间,
沉进深渊。蜗牛。姐姐,
绝非走进欣欣向荣的世界。
而你必须要吃饭做事,梦想,
必须要应对烦恼的事儿,
还要付出宝贵的身体,甚至毁弃名誉。
黑暗的世界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你的生命像一根枯萎的芦苇,
在凄冷的风中摇摆,徘徊。
道。生与死将他们延异、羁管。
夫人,你不用在意,
一切都会好起来飞。
黄花菜在春天里枯萎。你
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向远方瞭望,一阵汽车破烂的声音埋进云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