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泰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七月里,为了去坐中午自那里始发的火车。由于是第一次,多有新鲜,不想白白错过,便早早赶了过去,以期富裕出半天的时间,在那里走马观花。
对于泰州,以往的印象并不深刻,知道它与扬州相去不远,苏人常称之为“扬泰”,这应是旧称,好像历史沿革上,两地原也是同属一个地区的,但后来分开了。
不管地辖如何分合,两地风物却是不同的,当然这也是我为外乡人的个人感觉,扬州是可以算作江南的,虽然在长江以北,而泰州就只能称之为苏北了,虽然它也紧邻着长江。大概吧,基于这样解读,所以总对泰州景物没有太高的兴致,但只有一处园林是个例外,每想到泰州,就总要想起它来,那便是——日涉园。
第一次见到这个名字,还是在陈从周老先生的那本《中国园林》里。那本书中,老先生在浓墨重彩地介绍完扬州园林之后,留了一整篇笔墨《泰州乔园》来介绍它,文末陈先生写道,“……(日涉园)为今日泰州仅存的完整古典园林,亦是苏北已知的最古老的实例,在研究中国园林如以地区而论,它有一定的代表性”。
我虽不能太理解周先生造诣的博奥与点拨的精妙,但我还是因先生质朴直白的笔记而记下了泰州的这处景物。显然陈先生也是把扬州归到江南了,因而泰州的这处园林,才有了机会,代表苏北。
而我既到了泰州,自然不应错过。
02
本以为,在泰州寻找日涉园,会像在北京打听颐和园一样的尽人皆知。
然而人到泰州车站才发现,无论是出租司机还是公交车司机,无论是做生意的走贩还是路上的行人,竟无人知道它。这让初到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起先我以为自己来错了城市,后来相信定是自己的发音不够标准,于是指着不大的江苏省地图,随着当地人一起将“涉”读成了“步”,依然如故。
如此这般地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以至气急败坏的我想要放弃时,碰到了一位老先生,他操着浓重的苏北腔普通话,和蔼可亲地与我说,“你要找的,莫不是乔园”?
日涉园,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是当时的太仆陈英芳的宅邸。陈太仆大概是官场厮混得久了、腻了,因而常念起心中的那片田园来。陶渊明说,“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于是,他便给自己固守的那片田园,起个名字叫做日涉园。
其后江山易主,明亡清兴,二百年光阴匆匆流逝,这座园林自然也躲不过时间的淘洗,变几任主人,换了几度门庭。雍正年间,这里曾是高氏的三峰园,道光年间这里又是吴氏的哲园。
咸丰年间,太平军攻下了扬州,两淮盐运使乔松年不得不近迁至泰州,日涉园被其据有,遂再改名为乔园。虽几易其手,但乔园时,是这处园林最为风光的时期,当地人大概也是敬重位高权重者吧,因而改称呼它为,“乔园”。
按老人指点,我坐公交车到了迎春路,再打听乔园,当地人多是知道乔园宾馆的,但不知道那里还有一处我所谓的园林,他们让我到八字桥街找找看。
我转到僻静的八字桥街,街的一侧便这处园林的砖墙了,几分绿意就生机勃勃地倚在墙头,可几处大门却是可以罗雀的冷清。
拦住一位路人打听乔园,他倒是知道,说正门还在更远处。过后他又疑惑地问我,“那里开放了吗?”如此疑问不觉让人心凉,不过这一个早上,费尽心机地走到这里,总不能就此停下,才是。
03
出八字桥街,过一段居民楼与商铺混杂的闹市,就到了泰州古香古色的古税务街,日涉园的牌坊就守在街口,看见它时真是有些惊喜和无奈。经过这大半个早晨的辗转,终于找到了这片心中的园林,应算是一喜。不过霸气地横在道旁的一大堆沙土,再明白不过地提醒着我,那里正在修缮施工,而我显然来得不是时候。
这座苏北地区历史最久远的园林,做为私家园林的三百余年历史,随着新中国的建立而结束。这里被改造成以它的名字命名的一个宾馆,这或许也是那座园林的名字一直以来被它自己的乡亲所忽略的原因所在。
在那段遗憾的历史中,有一个名字不能忘记,那便是同济大学园林建筑专家陈从周教授,他曾多次考察这里,并写了那一篇《泰州乔园》的园林佳作,给与这片园林以很高的评价。正是陈先生孜孜以求的努力,这里才在1982年被江苏省政府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005年,为了更好地保护古老泰州留给今天的这份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民盟泰州市委上交政协提案,要求撤销乔园宾馆,恢复园林景观和历史街区。这个提案被评为当年的优秀提案,并付诸实施,至今这个恢复工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04
按理故事讲到这里,就应告一段落了,只故事的另一主人公——我,总为这一个早晨的辛苦,换来这样的一个无奈结局,心有不甘。
于是,我便缠着门口的保安,开始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保安起先义正辞严的拒绝,这里是什么园林他不管,非施工人员禁止入内,是他的职责。
不过我的若磨硬泡还是有些作用,他在几根烟后,便也和我互诉苦衷,他说他并不知道陈从周先生是谁?也不知道日涉园是哪里?他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保卫着什么?他只是知道领导的交代,不准外人入内,如果入内了,他就得卷铺盖走人。
他对于“学术”的不通情理,连门口卖我烟的大姐都觉得不可理喻了。让我尴尬的是,那位大姐是以快人快语的泼辣方式,来捍卫“学术研究”的尊严的,她对那位无辜的小保安毫不留情地说,“你知道吗,你在阻拦北京科学院对于我们泰州古迹的研究”,听到这话,我的脸瞬间就通红了,是那种北京科研单位所难以研究出结果的,通红。
他不明白,她不明白,甚至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日涉园一游于我、于今日是如此重中之重的重。
最后,这位忠于职守、又可爱憨厚的保安小伙儿崩溃了,他把我这个日涉园的小迷弟推到了另一个队友那里,让他带我到工程队长那里定夺。
我已经做好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准备,要向那位传说中的队长控诉我对于这片园林,难以割舍的热爱。那位看着报纸,喝着茶水,翘着二郎腿的队长,听了大概情况介绍后,看了看背着大包小包的我,只问了两个问题:
北京来的?
我说,是。
喜欢这里?
我说,是。
那玩去吧,加点小心。
……
那时候,说实话我有点懵,“玩去吧”是什么意思,我满腔的热爱还没说出口呢,而且在兜里,攥出汗来的火车票和身份证也没登场呢。
好歹,您也得容我报出陈从周先生的超粉名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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