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安镇人事之一 桃 符（节选）
作 者 阿狗老爷的阿爸
第二十二章
壬子年新春。尾声余绪：吴知
县倒了。新任民政长走马上任，
一文不名，一事难成。
辛亥年岁末注定是载入中国历史的日子。但在丰安场一仍其故，平淡如常。
就在楚一鹤回到家中的第二天，腊月二十五，公历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偕宣统皇帝用玺，对外发布了逊位诏书。京津沪等大城市的《京报》、《申报》、《新闻报》等国内极具影响的报纸当天全文刊发。统治中国二百六十来年的清王朝就此结束。
丰安场小地方，等大家伙知道皇帝退位的消息，已经三天后了。场街上热议纷纷，很快也就冷淡了。京城遥远，山重水复；皇帝如天，距离更远。街上年味浓郁，卖栗子糕、山楂糕、云片糕、生姜糖、粽子糖、焦切糖、甜芋苗、糖葫芦、桂花酒酿、虎头鞋、花洋布、喜檐喜联、元宝灰墩、香炉烛台的摊位，四乡八村上街置办年货的农人，使平时还算宽敞的场街挤得摩肩接踵。代人加工年糕、馒头、包子的作坊热气蒸腾，风箱伴着舂米声日夜响着。孩子们等不及的燃放鞭炮，“呯啪”爆炸的火药味掺和着忙年的甜丝丝味道笼覆在长街上空。
除夕到了。大街反而静了下来。忙碌一年的人们都在家准备祭祖的年夜饭了。楚一鹤无事可做。那天离开垛粮，返县城安排妥人员进京后，回到丰安场家中，他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墨香叫醒他，坐床上吃一点银耳、米粥，倒头继续睡。昨天才有了点气力。墨香告诉他皇上退位的事，他透着奇怪嘟囔一句“不是早就退了吗”，不再有言语。
午饭后，楚大先生去街上踩着鞭炮碎屑慢慢走了半圈，回家默坐。忽然就喊云影磨墨，铺开洒金、洒银二副洋红对联纸，浓墨饱蘸，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叫厨娘张妈打浆糊，又喊来老王，吩咐将“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联，送场廨所贴大门上。自己踩着凳子亲手给自家大门贴上春联：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牧野抱着大太太豢宠名唤“阿狗老爷”的纯白小京巴狗凑过来，一字字吃力辨认，问父亲是什么意思，楚一鹤抬头看看自己写的春联，又低头看看正仰头看自己的儿子，俯身连狗抱起小人儿，说，就是除旧布新，万象更新的意思。牧野似懂非懂点头又摇头，父亲进一步解释道，就是新春联贴换旧春联，新东西替换旧东西，跟你新衣服换旧衣服一样意思。牧野这回懂了，下地快乐地跑叫着，嗷嗷，就是新鞋换旧鞋，新玩具换旧玩具，新小狗换老阿狗......
２月１５日，南京参议院正式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这天是辛亥年腊月二十八日。同样，消息传到丰安场已是三天后，壬子年的大年初一。场街上，人们喜气洋洋相互拜年，却任谁都没谈论这件事。
一个月后，吴知县的贪婪卑劣因余平湖向上层揭露，都督程大人为被蒙蔽气恼震怒。苏省当即行文撤免本兼一应职务，家产籍没归公。溪西代署民政长举荐不当且手续不全自当免职，即日由该县前咨议局议长楚一鹤署理，其原任淮南道盐务司海陵分司本兼职务援例照免。
新任民政长走马上任。杨主簿禀告，春汛防灾物资惯例需提前购办，县城及各乡场计二十多户人家春节间因鞭炮引致火灾亟须救助，串场河上有三座危桥早列拆除重建，衙门一应执事欠薪已过三月，盖因县库不名一文无法办理。若再拖延恐防出事。楚一鹤仰头呆视二堂屋顶，几十天前这里的人事影像如在眼前。他沉想好一会，对杨主簿说：
“你捡要紧的开份清单，银子我来想办法。吴胖子不是交出不少借款凭证在我那儿嘛。对了，你抓紧拟份呈文给省府，请求退还吴胖子多缴的那九万两银子。”见杨主簿眼神困惑，笑笑。“知道可能不大，至少今年的上缴或能扣减吧。”起身踱步至堂前，眯眼望天。
春天了，风吹人脸暖暖的，痒痒的。丽日高悬，云卷云舒。想起海道桥堍千株杨柳，新绿丝绦。“……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婉在水中央。”他轻声吟哦。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