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一位职业音乐人贾君要去凉山州木里县采风,为当地推广旅游项目专题创作。我马上和同事换了班,兴趣昂然地加入了同行者队伍。 9月16日,贾君一行从成都乘大巴到西昌,换乘三菱劲畅越野车往木里赶。我则驾驶铃木吉姆尼越野车从成都直奔木里。当日下午6时,我们终于在木里县城香巴拉酒店会合。
贾君叫贾锦江,1971年出生,四川奉节人,大学专业是物理,从小酷爱音乐。所有音乐技能均靠自学,在西安从事组建乐队、教授吉它演奏、为影视创作配乐等工作二十多年。此前一次偶然机会,木里县一位领导听到他创作编配的音乐《格桑花》,便力邀贾君为木里写一部作品。 在当地一名资深摄影师带领下,我们翻山越岭,在牧民家、在寺庙、在县文化馆等地,搜集到不少珍贵的音乐素材。五天旅程中,我与贾君有不少关于音乐的交流,便略记了些。
一、
他说很喜欢久石让,在姜文导演的几部电影中,都用的久石让的配乐。这些音乐和电影内容非常般配,完美地烘托了电影主题,让人过耳不忘,他说。我对日本电影音乐一直印象深刻,我突然对他说,多年前我看过一部日本电影《入殓师》,里面有一段大提琴轻柔的旋律,感人至深,简直就是主人公对他父亲的浓情回忆。贾君马上说,那就是久石让写的呀。他还马上拿出随身携带的尤克里里琴,将那段极具古典美的旋律弹了出来。我非常惊讶,这些年和不少人谈起过这段音乐,但从未有过响应。贾君这番举动,立马便让我产生知音相遇的激动了。 受他刺激,我继续联想到另一部日本电影《砂器》中的一段音乐,同样的感人。片尾阶段,深感罪孽的主人公在钢琴上如泣如诉不能自拔,那一刻,主人公通过音乐在和父亲相见。这两段电影配乐,竟是我听过的关于刻画父亲形象最生动的旋律:单纯,质朴,爬满了毫无悔意的辛酸!
二、
音乐有色彩么。这是我们一行人在谈到画家何多苓时引出的话题。 我说,肯定有的吧,某些调性可能让人联想到阴郁的蓝色,比如莫扎特的g小调40号交响曲那一段。贾君表示同意,他提到了穆索尔斯基的《图画展览会》,是作曲家一部著名的钢琴组曲。他说,音乐在讲述作者参观10幅绘画当中的感受,每幅画中间都有音乐停顿,是可以听出一种颜色到另一种颜色的变化的。 我深以为然,人类一定存在着某些通感。我在听西贝柳斯小提琴协奏曲时,就真切地"闻"到过大海的咸腥味。而德彪西的很多钢琴小品,就让人“看"到夜色的波光,午后的暖阳,以及某位小姑娘漂亮的亚麻色头发。
三、
“羊群在菩萨岗,牛群在安宁河旁,河水黄汤汤,我只拍下雅安的云雾茫茫"。这是同行者之一的熊燕(现成都樱园连锁餐厅老板)在途中写的文字。我说,这几句诗简直是现成的歌词,谱成曲蛮有味道。贾君却说,诗不好谱曲,文字散情绪不集,格式太自由了。词有固定的调式,反而容易些。 我倒以为,歌者,咏物遣怀也。把内心感受自由地抒发出来,岂不快哉。诗其实也挺适合谱曲的,听胡德夫那些太平洋的风呀,听周云蓬的那些青春作伴好还乡呀这些诗“歌",真让人欲手舞之,足蹈之的。 刚才贾君在电话中说,今天(9月23日)下午,他在白夜酒吧参加一次诗会,现场为诗人吉木朗格的一首诗谱曲编伴奏并演唱,效果不错。我在猜想,那曲子写的应该是:一群快乐的牛羊,正齐刷刷地跑下山岗。
四、
一路上有人情不自禁地唱起了山歌。 我和贾君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人,雷振邦。我说,我们父辈那些人都把雷振邦视若奇才,觉得他是最了不起的作曲家。我妈就感叹过雷振邦的每首歌为啥都那么动听。贾君接着说,作曲分三种情况,一是叫song write,就是主旋律(单声部)创作,二是配器或者编曲,即根据已有主旋律创作总谱,三是作曲(compose),直接创作总谱,可能雷振邦最多界于一二之间吧,贾君马上又谈到聂耳也属于这类情形。我便反问道,聂耳写过"翠湖春晓“,还改编过“金蛇狂舞"这类较大型的作品,应该到第三种类别吧,贾君在车后座不语。 此时熊总在小声唱着:山中只啊见藤缠树……
五、
在木里第二天,我们拜访了《木里县民间歌舞器乐曲选集》的主编李子英老师,李老师是木里县为数不多的专业音乐院校毕业者。这些年致力于搜集抢救木里各民族的民间音乐资源,积极筹办"苗歌节"并申请"非遗",功莫大焉。 贾君请李老师现场演唱,随即拿出尤克里里琴即兴弹起了引子。但李老师始终找不到感觉,她说:我必须要听到芦苼吹出的伴奏音型,才会不由自主地冒出心中的旋律。 看来,某些乐器是专为某一种歌而生的。我问贾君:你了解曼陀林这个乐器吗。他马上回答:曼陀林有8根弦比尤克里里多一倍,两根弦为一组,表现力更为丰富。我于是说:曼陀林好象也是专为某些乐曲而生的,比如莫扎特的“唐璜"小夜曲,舒伯特的"小夜曲",如果换成其他乐器伴奏,味道全无!贾君笑了,并不动声色地给我讲了一则关于舒伯特小夜曲的趣事。 贾君的故事仿佛用音乐把古今连在了一起,令人心驰。我想,有些民族也许没有文字,但音乐却可以为他们传递历史。
六、
在安仁镇工作了8年的熊燕(当时是四川报业集团安仁项目部主任)力邀贾君到建川博物馆参观,寻找灵感为博物馆创作一部作品。我对贾君说,这本是我想做但才不济的事情,但当年我还是为博物馆推荐了一首背景音乐,皮亚佐拉的《遗忘》。提起皮亚佐拉,贾君立刻兴奋起来,他拿出手机找到一首曲子,那是他在西安自己改编配器、组织乐手演奏的《遗忘》版本。当那段难忘的主题旋律响起不久,情人般的小提琴恰如其分地铺陈过来。这段小提琴太给力了,我边开车边大声说道。 这下我们两人又算是对上口味了,当贾君向我推荐了另一首《自由探戈》的时候,我的一只脚己经切分音符般地迈向了遥远的阿根廷。
七、
从建川博物馆系列的地震馆,我们谈到了废墟。 从废墟,我们谈到了肖斯塔科维奇。 贾君说,肖氏有一首《列宁格勃交响曲》,就是在战火中谱写,在废墟上演奏的,那种音乐力量真是无坚不摧啊。我告诉贾君,几年前我在四川音乐学院听过朱其元老师指挥演奏的肖斯塔科维奇《第十交响曲》,其中好些地方故意的不和谐节奏,故意的装饰音型,让人感觉到恐怖的压迫和不屈的勇气。我继续说:我认为肖斯塔科维奇是贝多芬之后最伟大的交响乐大师,他把人的苦难写得如此庄严。 趁着激动,我也灵感一闪,对贾君说,你这次去安仁体验后就写一部《博物馆组曲》吧!要把穆索尔斯基的画面感和肖斯塔科维奇的庄重感写出来。 此时,我的思绪又开始活跃了,我头脑中突然出现了两种音响:一种是,前几年我为自己的一首歌"你是一朵水莲花"寻找伴奏乐时,在安仁一个老公馆里面录下的草丛中蟋蟀的合唱;另一种是,这次我在木里康坞大寺庙中录下的喇嘛们诵经的和声。我以为,这些声音才是世上最美最净的音乐。
后记:
回到成都第二天(9月21日),贾君在微信中给我发了他在旅途中就推荐给我的音乐,是一首吉它曲《大教堂》,作曲是巴拉圭印地安裔作曲家兼吉他演奏家巴里奥斯,演奏家是约翰.威廉斯。声音饱满,意蕴深沉,如南美洲绵延的山地般坚韧。 我有感,也写了几句话送贾君:
“音乐不是牛弹琴, 唯有懂者识其名。 天地悠悠莫怆然, 流水高山有知音。"
(完)
2017年9月23日晚10时,"成马“执勤现场。
今日秋分。王波匆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