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溪水而上,沿途是种满苹果树、桃树和核桃树的山坡,婴田惊喜的发现这个季节竟然是桃子成熟时期。桃树坪是以盛产水蜜桃著称的,八月正是当季,漫山遍野的桃树上硕果累累,她能想象到春天桃花繁盛的美景。粉白飘香的水蜜桃正待采摘,个个如她的两个拳头大小,桃尖红润晶莹,她忍不住欢快的大叫,瞄着一个大桃子就要摘,苏哲阳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拽住了。
“不,不能随便摘吗?”她欢喜到得意忘形,把自己当成齐天大圣了。
“不是,”他无奈的说,“你没有常识的吗,桃子身上有桃毛,你这样摘完身上会痒的。”
哦?被鄙视了的许婴田张大了嘴,完全不知道啊,她家水果盘里的桃子她向来是拿来就吃,哪里有什么毛毛。
“那怎么摘呀?我喜欢吃桃子,尤其是自己从树上摘的…。”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故意眨眨眼睛。
被她楚楚可怜的眼光电到了,苏哲阳微微一颤,从地上的草丛扯下两片宽草叶做保护套,在一颗桃树上摘下一个粉红粉红的桃子,到田边的溪水里清洗干净递给她,“这里盛产桃子,交通不便利,很多桃子最后都会烂掉,不值钱。”
手中粉红的果实散发着清淡的甜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咬一口,汁液饱满,肉质绵软,此时此刻竟比王母娘娘的蟠桃还诱人。
她问,“所以你经常来这里帮助他们吗?”
“之前电视台有个支农的公益活动,我是负责人,所以这几年经常过来。这里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很值得帮助。”
“是啊,”虽然只来了一天,她也感同身受,“村民和孩子都很热情,星仔中午还送饭呢。”想起中午那个漂亮活波的小男孩,她心情莫名的好,他边跳边唱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的样子简直是太可爱了。如果在城市,想必参加个儿童选秀类的节目肯定能倍受欢迎。
“看出星仔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吗?”他问。
“没有啊,一样的活泼可爱。”
“星仔从小是倒睫,就是睫毛往眼睛里长,王主任一直没留意,几年前我们过来,帮星仔安排了手术。你知道倒睫严重的话,是会失明的。”他说。
哦?这次她的嘴巴张的更大了。想不到星仔那双美丽的眼睛,原来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她无法想象如果没有支农公益队伍,他会失明的样子。
以前的公益,只出现在电视里电影里,蜜罐里一帆风顺兀自欢快长大的孩子,从来没经历过这些,抑或根本没想过原来世间的偏僻角落里竟然还有这些苦难和隐忍的故事每时每刻在发生。这样的世界离她的生活太过于遥远,她每天愁的是如何逃课不被点名,如何向心爱的人表达爱情,哪里知道岁月的艰难。
因为这些,她这次就没有白白跟着过来。
在这一刻,望着身边满脸悲天悯人的男人,她认定他的成功与荣誉,其实跟他父亲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一路爬坡越坎,满脚芬芳。终于,在日暮之前他们爬到山顶,眼界瞬间开阔了。
典型的北方山区,山上松涛茵茵,满眼青翠,晚风吹过,发出嗡鸣声响,如同动人的交响乐。连绵的群山,在渐暗的天色中逐成青色轮廓,飞鸟兀自在天边略过觅食,晚归的农人牛车上捆着成筐的桃子,驾车吆喝着老牛喜悦的离去,或是赶着羊群从小桥上走过,咩咩声此起彼伏,桥下流水汤汤,家家屋檐上方有炊烟升起,天边夕阳倒挂,晚霞满天。
夕阳的余晖映在苏哲阳的脸上,他的眼神有几分惆怅。并肩坐在山顶,望着对面的山峦美景,他悠悠的说,“山里的黄昏日暮,总是让人想起一些旧时光。关于那个故事,想不想听听我的版本?”
“晏林戈是性格很直接的人,想必你已经知道林曼洁。但实际上,我和她之间并不熟悉。”
“是。”她坦然承认。那个名字,曾让她纠结心痛,百般猜测,却无从问起。
“但也许我的故事,和他的完全不一样。尽管这听起来像是罗生门,但是要靠你自己的分析和理解才能解开这个谜。”他说。他的神情仿佛并不愿意回忆那场往事,岁月悠悠,多少故事被封尘,却在某一刻不得不再一次揭露。
“她曾是我艺术学院的学妹,点头之交而已。从某一天开始,她突然变得很殷勤,我也很疑惑,”他苦笑的说,“但是你相信吗,爱是无法隐藏也是无法佯装的,一个人如果并不是真心对你,无论她做什么看起来真诚无比的举动,你仍旧能感觉的到那种刻意。”
“所以后来,我拒绝了她。她很失望,问如果我不接受她,是否愿意帮她争取个出国表演的名额,那年的法国艺术节交流会,我是主要负责人,我同意了。”他看着她疑惑的眼睛说,“我之所以同意并不是要做补偿,也不觉得有必要做出补偿,而是她确实很有舞蹈才能,只是艺术团人才济济,她一直没有机会。”
“再后来呢?”她问。一个处心积虑得到机会的人,当机会来临,肯定是牢牢抓住不放吧。
“她天生丽质心思缜密,到法国后不久便与当地一位歌唱家打得火热,并在回国后不久,成功的办好所有手续,如愿以偿的踏上了法兰西土地。”
“她之前的恋人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暴怒,伤心之余也离开了学校,他曾来找我当面对质,只是我没有解释。”
她疑惑,“为什么不解释呢?宁肯担负薄情负心的名义?”是因为你曾经对她动心,还是…。?她没有问出口。
苏哲阳笑容更加苦涩了,“你要我怎么解释?解释其实她对我毫无兴趣,还是甘心承认自己做了一个跳板,成为一场阴谋的助力?”
少年老成的骄傲清冷,让他宁可被冠上薄情负心的恶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如同傻子被愚弄。他的版本,充满了心机,阴谋,背叛和伤痛,能说可不愿说的秘密,是不可对人言的隐忍和侮辱。山花空自繁华而岁月不语,只是那么多的误解与无奈,都在他的心性清冷中化成壁垒,不愿被触及。
只是,这个故事,还有疑点。在两个版本中,有个痴心年轻的男孩,一直都是在生活在谎言下,若真的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会毫无察觉?
敏锐的看出她的心思,他使劲捏捏她的手,像是肯定她的想法,“在故事中有多少欺骗,在生活中就有多少自欺,所谓自欺欺人就是这个意思。晏林戈心思缜密而精明,不可能没有任何察觉,或许,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人已远,情已去,何必还纠结于这些呢?”他说,“我的版本,你听了,是不是有些失望?其实我也有我的懦弱,并不是你心中完美的样子。”
余晖点点跳跃在她脸上,凸显的愈加晶莹,她反手抱住他的手臂,抬起头望着他说,“我从来不觉得你是完美的,但也不觉得你懦弱。你有你的骄傲,你的尊严,你的原则,你的宽容。你选择缄默,何尝不是对晏林戈的另一种保护,阴谋总是让人不寒而栗,既然他自己不愿意被揭穿,别人自然没有必要去解释,没有人需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你是,他亦然,而我,喜欢这样的你。”
她激动的身体都轻轻的颤动,胸腔内有东西猛烈的撞击,脑子里哗啦啦的响。她是表白了吗?激动的脱口而出?
苏哲阳显然没有预想到这番话对他的冲击,她的信任、理解如此的有力,仿佛是来自于另外一个自己的声音,她如此年轻,却如此聪慧如此默契。还有这突然降临的一场表白,让他震惊。虽然她的喜欢如此明显,他的暧昧如此温暖,但是表白这东西,不是应该他主动的吗?这风头怎么就糊里糊涂的被她给抢了?
夕阳挂在山头不肯走,山峦映着一层耀眼的金红色镶边,余晖洒在她的脸上,他能清晰的看见她玉一般的皮肤上细小的微光跳跃,她认真而倔强的睁着眼睛盯着他,睫毛倒影在脸上,如同丛林投下浓密阴影,嘴唇轮廓清晰,粉色饱满晶莹。他突然喉咙发紧,心虚的把头扭向对面的夕阳,不再看她。
在晚风中深呼一口气,他扭头盯着她说,“跟着我,你会很辛苦。但是我不准备给你机会后悔了。”
他清朗的声音在风中回响,“还有,刚才你抢了我主动表白的机会,所以我不打算原谅你。”说完,他猛地低下头来,吻住她的嘴。那样猛烈的,又温柔的,如同坠下山头的夕阳,又如同突然降临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