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七零后出生的辛夷,像她这样从农村走出来的,对老家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情感。那里承载了多少童年、少年的有趣往事,邻里乡亲的往来关怀。只是时间久了,不愿再去唤醒记忆深处的东西。
现在辛夷又能回一趟老家了。
想起老家,就感到亲切温暖。
一直以来,辛夷对家乡的记忆是一种微甜又酸的果酱味道,是调色板上杂乱无章的颜色的拼凑,是深深浅浅丢不掉的一道乡愁。
自从考上了中专来到城市生活工作后,老家只能逢年过节回去几次,如今父母也被接在身边照应,更是好多年没回去了。这次刚好休假,遂萌生了去乡下老家看看的念头。
靠近村子,辛夷步子不由得轻快起来。
“辛夷,真的是你吗?”她刚走进村口,就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她。
是小凤!希夷喜出望外,没想到一回来就能见到儿时的好伙伴。两人手拉着手,诉说着离开学校后各自的生活。
小凤还是十年前见过一次,现在发福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速很快,还略带乡里妹子的羞涩。她小时成绩不好,老被爸妈责怪,有点自卑,辛夷样样功课都好,所以她一直是小凤崇拜的对象。
小凤是家里的独女,找了个憨厚老实的老公,倒插门的。
“辛夷,儿时的伙伴们一个个都出去了,留下我们这些没文化没能力的,真是羡慕你们。不过现在农村变化大,种田机械化了,产量增加干活也不累,我还在镇上一家工厂做计件工,收入每月三千多,比起从前的苦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不过总不如你们在大城市见的世面多。”小凤还是那样健谈。
小凤命大,七八岁时在河边码头上玩水,不慎跌入河中,在水面上直扑腾,辛夷爷爷刚好路过二话没说跳入水中把她救起,因为天气还较冷,回来后爷爷重病了一场。小凤一家因此格外敬重爷爷,隔三差五会来看望爷爷,辛夷和小凤也走得最亲近。
“是呀,家乡的变化真大。不过挺怀念小时候的生活。小凤,你陪我到处走走吧。”辛夷想先去看一下自家的老楼。
“我今天再忙也要陪你。”小凤满眼欢喜。
辛夷见到了久违的老家,心情不免有些激动。这是两间水泥楼房,外墙斑驳,游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门窗的油漆经年累月的日晒雨淋,已经剥脱干裂。当年这楼房是村上的第一家,父母做生意早,攒了一笔钱,俗称万元户。邻里乡亲都很羡慕。如今这房子在周围新盖的楼房映衬下显得陈旧落寞。
想当年在这栋楼房里有过多少喜怒哀乐,欢声笑语。辛夷觉得如果有记忆棒可以串连起每件事,穿越到小时候,她愿意花上几天时间去回忆。她想从一棵树、一扇门、一个人中去寻找往日的盛况,可如今楼门紧锁,门前杂草丛生,爷爷奶奶也早就过世了。
辛夷突然发现小河对面的桑树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水塘。这可是她记忆中最珍贵的一块田。小凤说,村上早就没人养蚕了,养蚕收入不高,大家都搞起了别的副业。
辛夷记得桑树田是孩子们钟爱的地方,每到桑果成熟时,伙伴们相约钻进田里,一边摘一边吃,还要玩些捉迷藏的游戏,等到一起出来时,个个满嘴乌紫,脸上红一块紫一块,像化了妆的戏子。
辛夷最爱玩的一款游戏就是睡摇床。冬天,一田的桑树光秃秃,又矮又粗的枝干就像是天然的摇床。她惬意地躺在这摇床上面晃来荡去,身披冬日的暖阳,脑中天马行空,直到背脊发冷,直到妈妈在河对面喊叫——小辛,回家吃晚饭喽。
辛夷想起这些不禁莞尔一笑,以前真会找乐子啊。
“辛夷,你有空回来了啊,快来我家中坐坐。”辛夷一看是隔壁邻居老秦,赶忙过去和他紧紧握手。
老秦年轻时长得帅气,爱开玩笑,只是从小患了小儿麻痹症,走路有些拐。人很勤快,摸鱼、捉黄鳝是好手。七八十年代,家家户户都穷,他家更加特殊。他的哥哥高度近视,厚厚的镜片后是一双几乎要失明的眼睛。兄弟俩早早就没了娘,父亲老弱多病,三个男人都没女人,家中的情况可想而知。村上人都喜欢拿他兄弟俩开玩笑,说要给他们找媳妇,可谁家的女儿愿意嫁给这俩个穷汉呢。
辛夷和老秦坐下来嘘寒问短。老秦气色很好,西装革履,一改往日邋遢的形象。小凤说他现在可是一家社办厂的厂长。
老秦只是谦虚的笑笑。
怪不得老秦家的大房子红砖绿瓦跟别墅似的。以前是两间下雨天就叮叮咚咚的泥砖矮房,变化之快真是不可思议。
辛夷要老秦说说发家史,他只是憨厚的笑笑说都是国家的政策好,给了他们这些最底层的人机会。可我知道如果没有他的踏实勤快,为人机灵厚道,他也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变化。
三人正说话间,一个女人骑着车回来了。她见着辛夷她们忙着热情招呼,一点也不显生疏。
老秦说这是他老婆,四十五岁时娶上的,现在有一个十岁的女娃在上学。
辛夷看到比自己大七八岁的老秦如今的生活这样幸福,真是为他感到高兴。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老秦身上可窥见一斑。
辛夷向他打听其他村民的情况。老秦说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是提高了,可健康状况还很令人担忧。村上的好几个和你同龄的得了癌症已走了。辛夷听到几个熟悉的小时在一起玩的名字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人生才过半百呀。真是生命无常,祸福无端。而且老秦说当年我们称之为叔叔婶婶的,也都得了癌症走了好些个。辛夷没想到出去了二十几年,这么多给过她温暖和关怀的乡亲们就都走了。她前几年也听说过几个,现在一下知道这么多真是让人难以接受。是什么原因呢?村上厂子多了环境污染严重?还是乡亲们不懂得自我保健?
辛夷带着别样的心情和老秦告别,与小凤四处走走。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几个孩子你追我赶,看到她们则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张望,一如当年的自己。
两人走到村后时,辛夷想看看曾经呆过的幼儿园和小学教室,可已经找不到了,只见几排厂房竖立在那里。辛夷不免有些失落,虽然这已在她预料之中。她想从中寻找一些过去的蛛丝马迹。
她在这儿度过了几年快乐的时光,因为她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好老师——受到村上每个人尊重的包老师。
有件事辛夷一直都记得。她上一年级时当班长,一次粗心丢了被她保管的班级钥匙,惭愧极了。包老师知道后非但没有责怪她,还当着同学们的面表扬辛夷平时为班级做了很多好事。这次不能因为丢了一把钥匙就不信任她,以后钥匙仍由辛夷保管。辛夷那时感动得想哭,从此以后做事格外认真细心,没有辜负老师和同学们的信任,在班上年年都是三好学生。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个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包老师,立刻鲜明起来。她仿佛看到那个一直穿着长袍,像孔老夫子慈眉善目的老师在向她走来。那时他六十几岁了还留用在村上教书,走路健步如飞,教书既严厉又认真,不仅深得学生爱戴,连家长也是个个称道。
她一想起包老师就感觉温暖,虽然只受过他二年的师恩,可她从小到大最敬重的仍是这位老师。一个老师对一个孩子的影响竟会如此深刻长远。辛夷觉得她长大了能够宽容待人,不卑不亢地面对生活,都跟那二年老师的教导启蒙有关。
包老师在辛夷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她看着眼前的厂房,有点恍惚,这些人、这些事真的发生过吗?从前、现在、未来时空的转换,三者有何关联?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未来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哪一个我是真正的我?人的成长是一个复杂化的过程,复杂到有时丧失了自我,找不到自己。你来自何方?又将往哪里去?
辛夷觉得自己有点想远了,赶快收住神游的思绪。
辛夷难得回来一趟,很多的场景都能勾起她无尽的回忆。老家是自己的根,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现在的她只能作为一个过客匆匆来去。
辛夷和小凤道别,踏上了归途。她知道她还会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