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十点零八分,我在线说出这最后一句话:同学们,今天是我们在线上的最后一次课,现在结束。下周一,我在学校等你们归来。老规矩,听懂的扣1,再见。退出直播,Q群的信息提示不停地闪动,一串数字“1”跳进我的视线。除此之外,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预料中的煽情感慨。这,依旧是一个半月多来十几次在线课程中普普通通的一次。屏幕无言,一如我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回忆着往日的喧嚣;但那鼻翼翕张间的气息又分明搅动着凝固的空气,钻入我的心里。有意思的是,回想起几次仅有的师生互动与交流,却都发生在孩子们提醒我掉线的那一刻。今天,又有两次掉线,于是,我调侃到:天地无情,以万物为刍狗,哪管你开始还是结束,哪管你是为了坚守情怀,还是试图超越自我。不生不灭、不来不去、不起不落、不长不短。
没错,今天,我结束了我的全部网课。合上电脑,如释重负,不再担心网速、打卡、提交作业、截屏打分等等从来都会令我头疼的琐事。但,自己内心却不知不觉生出一种莫名的惆怅。难道我是想以这样一种多愁善感的方式铭记这一切吗?也许是,又不太分明。不是还没有到与学生了却尘缘的那一刻吗?这一次结束,不是下周重逢的序幕吗?更何况,走到线下不是恰恰意味着我们开始回到熟悉的生活轨道中了吗?可就是不知为什么,那即将到来的一切又突然令我陌生起来。还记得2月10日第一次直播后的那个晚上,自己莫名奇妙地做了一个被狼追逐的噩梦,那是一种突然陷入无知之境,步步惊心的恐惧。我完全不知道坐在电脑前的自己,在学生眼中,会有一种怎样滑稽、拙劣的表现。一直到现在,我始终都不喜欢那种被隐藏在寂静屏幕背后的一道道目光死死盯住的上课感觉。我永远都不可能像在平日课堂上那般放松自如。因为,我触摸不到孩子们的笑容与呼吸。我与他们的交流不再是面对面的即兴发挥,与心照不宣的默契的眼神交汇。在网上,我字斟句酌,打出一行行经过了修饰的言辞。师生之间彬彬有礼、克制含蓄、遥遥相望而冷漠梳理。一切似乎都有条不紊、规整匀齐;却唯独缺乏生命自然状态的随便、随性与随意。偶尔,我会试着开一个自以为精致的玩笑,却最终便成了自娱自乐的独角戏。平心而论,孩子们的听讲很认真,而随着大家对课程形态的逐渐熟悉,互动交流也多了起来。但无法谋面,他们便始终不能亲承謦欬,那么与他们的互动就总摆脱不了尬聊的气氛。
于是,在很多个这样的时刻,我越来越像一个对着镜子陶醉于自己表演中的小丑,而脑海中则总是浮现着一个顽固的念头:让这一切尽快过去吧!否则,我连在沉默中领受孤独的本事都要忘却了。可今天,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我没有感觉到想象中的彻底放松。难道,是我入戏太深,已经无法回到现实之中了吗?我不知道。因为,我开始有些动摇自己曾经习以为常的那些对于所谓“真实性”的理解。近两个月来的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我与我的学生记忆中的这些共同经历是确定无疑存在过的吗?网络的那一端,与我朝夕相处的,是我曾经熟悉的孩子们吗?或者,坐在电脑前对着摄像头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我,是学生熟悉的那个我吗?这一切,令我惶惑,更令我好奇。电脑内外,线上线下,已“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了。如果说,这些迷离对我还有什么价值的话,那就是:一次网课经历,竟被我催逼出几个富于哲学意蕴的追问。当然,无论如何,这一段终归结束了,能扛下来,值得庆幸。我总喜欢给学生说:一切都是修炼。其实,这些日子于我而言,不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考验吗?
掐指一算,开学至今,我给四十九个学生上了整整七周的网课,七七四十九天。老天爷,我这是炼了一炉仙丹呀!
写于2020年3月2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