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
林德站在接机的人群中,挺拔英俊异常醒目。机场广播通知CA108航班已降落。半晌,傅礼宁推着堆得满满的行李车快步走出来,林德迎上去,两人拥抱了一下,然后推着车向外走。两个风格迥异的帅气男人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林德:“带这么多东西,你怎么知道一定有人接你呀!”
傅礼宁:“没人接我就在这儿等,一直到那人来了为止。”
林德斜了傅礼宁一眼,看着他脸上那副神气劲儿,不禁露出笑容。
林德:“我已经订了位子,晚上给你接风。”
傅礼宁:“那是必须滴!不过,我得先应付公司那帮家伙,你知道吗?安东尼奥亲自打电话给我,他要参加晚上的庆功宴,然后再赶飞机去日本。”
林德:“马上就炙手可热啦!那好啊,我就不操心啦!”
傅礼宁扭头细看林德,见他一脸泰然。
傅礼宁:“这次能拿到金奖,你最后的修改意见很关键。多亏你转行了,要不然哪有我们得奖的机会呀!”
林德:“你知道我志不在此。都以为设计师有多神气......我还是更愿意做自己想做的。”
傅礼宁:“你林大公子命好,可以任着性子随便折腾。我不成啊,爹妈之命违抗不得啊!”说着,冲着林德做出一副苦相,惹得林德直摇头。
黑色沃尔沃XC60驶出机场,《哥德堡变奏曲》响起,层层递进的旋律如远古神殿般深邃,“你怎么安排?”林德打开转向灯,把车子驶上机场高速。
傅礼宁:“先送我到公司,晚上我争取早点回来。”
林德:“好。”
傅礼宁:“不能陪你吃晚饭了。”看着林德俊美的侧影,他情不自禁地握了握他的手。林德微微一笑。
林德:“正好有人推荐个地方,说设计很特别,送完你我去看看,估计七点之前就到家了。”
傅礼宁:“这个给你。”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
林德:“什么?”
傅礼宁打开盒子,一对指环,各自串在精致的链子上。他拿出其中一个,把内侧镌刻着的“L.F”两个大写字母展示给林德看。
林德忍住笑,问道:“这是干什么?”
傅礼宁:“今天是我们三周年,我特意赶在今天回来的!别告诉我你忘了。”
林德眼中若有星光闪耀:“我以为你忘了。”
傅礼宁白了林德一眼,拿出一个戴在自己脖子上,把锦盒扣好放在林德腿上。
车子缓缓停在傅礼宁公司楼下。林德打开锦盒,取出项链戴上,凝视着傅礼宁的眼睛,拿起指环放在唇上深深吻了吻。傅礼宁紧紧握了握林德的手,“晚上家见。”傅礼宁下车,挥手,看到车子走远了转身走进公司大门。
“傅总好,您办公室有客人。”看到傅礼宁走进来,前台工作人员说道。
“客人?”
“是一位女士,说和您约好了。”
傅礼宁点点头,一边和其他同事打招呼,一边往办公室走去。
傅礼宁:“美妮?你怎么来了?”
美妮:“知道你今天回来,特意来祝贺你呀!”身材高挑气质优雅的梁美妮见到傅礼宁走进来,站起身,开心地迎了上去。梁傅两家是世交,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在双方父母眼中那就是青梅竹马。本以为他们会早早成婚,没想到,眼看着傅礼宁已经40岁,美妮也35了,还是毫无动静。
傅礼宁:“你这消息可真够快的,我妈透露的吧!”
美妮:“猜对了!阿姨给我妈妈打了电话,他们约好了今天晚上去你家里吃饭。怎么,你不知道?”
傅礼宁佯装找文件,转过身背对着美妮,皱了皱眉,无声地叹了口气。
傅礼宁:“我还真不知道。我老妈就是喜欢搞突然袭击。不过,今天晚上我恐怕不能陪你们啦!公司要开庆功会,老大点名我必须在。我不能不给老板面子啊!”他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美妮脸色微微一沉,随即恢复平静。
美妮:“这样啊!那你跟阿姨说一声吧。我们吃我们的,你忙完了回来我们再庆祝。我还有课,先走了!”
傅礼宁:“好的好的,我送你。”
傅礼宁送美妮到公司门口。他看着美妮的背影,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怎么就铁了心非要粘着自己呢!父母的心意他知道,可是他不可能爱上美妮。意大利留学五年,他非常明确自己的取向。但是跟父母摊牌?这也是他做不到的。父母都是教授,老牌知识分子,知道了那还了得!还有美妮这丫头,本来他以为随着长大她会明白自己只是把她当妹妹。真够让人头疼的。这事总得有个了断,但他不愿意去想,先放一放吧。
出京高速。
林德:“海伦,请把那个民宿的地址发给我。”
海伦:“发过去了。那地方不太好找。我已经通知她你在过去的路上。”
林德:“Ok,看到了。你总是这么周到。哦对了,那个老板叫什么来着?”
海伦:“黎佩佩,据说那可是个大美人呐!小心开车哦,有事随时打给我。24小时。拜!”
林德:“谢谢你海伦,不过我可不想让你男朋友来找我麻烦,拜!”
工作上有个好助手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事情。“好”的意思是,既有能力又有趣,彼此尊重又不拘谨。
林德的心情就象今天的天气,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他放下车窗,空气中带着郊外才有的清新和芬芳。他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和那枚戒指。三周年纪念,他怎么会忘呢!昨天和妈妈通电话,她下个月随团来京演出,希望见一见傅礼宁,他们夫妇还专门给儿子的这位恋人准备了礼物。林德从小在和睦民主的家庭氛围中长大,他相信自己的婚姻也会象父母那样美好。
“溪谷”终于到了。
林德从车上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个人像喝饱了水的植物似的舒展开来。一栋西班牙风格的精巧建筑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林德走进敞开的大门。庭院墙上攀援着爬山虎、牵牛花、小朵蔷薇。开阔的地面上,灰黑两色鹅卵石组成古朴稚拙的图案,似乎是某个时代或某个部族的图腾。林德觉得这里像个小植物园:粗壮的梧桐,高大的玉兰,窈窕的垂丝海棠,其貌不扬却香气浓郁的矮枞;月季、玫瑰、小百合吐露着芬芳;生命力旺盛的迷迭香、薄荷、紫苏和鼠尾草,还有些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
米白色亚麻布遮阳伞下放着一张长条形餐桌,铺着黄色格子的桌布,桌旗上摆着茶具和两盆肉肉。几本书。笔筒。计算器。一本大画册摊开着,是关于古城特尔斐的介绍,那是可以追溯到迈锡尼文明时代的远古世界的中心。
“嗨!”悦耳的声音在林德身后响起来。
林德回过身,一个身高腿长的漂亮女人站在那里,卷曲的长发垂在胸前,手里抱着陶罐,里面插得满满的野花。整个人散发着蒙蒙的金色光芒。
“嗨,你好,我是林德,侘寂美学杂志社主编。”
“我猜也是你。你好林德,我是黎佩佩。”她走过来,把花瓶放在桌子上,“我手上都是水,请坐。这里不那么好找,对吧?”她把手在工装短裤上随意地拍了拍,笑着问道。
“的确不好找。不担心会损失掉一部分顾客么?”
“恐怕会的......能费这么大劲找过来的,应该是真心喜欢这里的,这是我想要的顾客,那些想在更贴近自然的环境里住上几天的人。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不过我没有可乐什么的——有起泡矿泉水和苏打水。”
“苏打水就好,谢谢!”
“你不是北京人。你从哪儿来?”
“好吧,这是我最常被问到的问题。我是中英双血统,爸爸是英国人,妈妈是中国人。我在伦敦长大。来北京大概四年了。”林德自报家门,接着问道:“据说这里是你自己设计的?”
“是的,我在西班牙生活了很多年,所以就不自觉地做成了这个风格。走吧,我带你看看。”
接下来的时间,黎佩佩带着林德参观了这所民宿,连带着后面的幽静树林和树林那一头的溪流、峡谷、石桥都看了个遍。
“这真是个好地方!”林德由衷地说道。
两个人已经回到院子里,黎佩佩盘起腿坐在扶手椅上,歪着头看着对面的林德,“我走了很多地方,有一天走到这儿,突然就不想再走了。我已经为自己的故事想好了结局,那就是: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平静的一生,寿终正寝。”
她的话让林德的心不由一动。他觉得这也是他想要的,他想和傅礼宁安安稳稳地度过此生。
告别黎佩佩,约好下周带摄影师一起过来采资料,林德驾车往回返。后备箱里多了一篮子蘑菇,是黎佩佩清早从山里採回来的。他想着晚上可以多加一道奶油蘑菇汤,那是傅礼宁的最爱。
他喜欢“溪谷”,也喜欢黎佩佩这个人。聪慧,明亮,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她让他想起托尔金笔下的林地精灵。他想着一定要带傅礼宁来这住上几天。
此时,傅礼宁正在庆功宴上接受着大老板安东尼奥和同事们以及各路嘉宾的祝贺。安东尼奥在开幕致辞中,对傅礼宁取得的成绩和一贯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赞美与欣赏溢于言表。傅礼宁很享受这样的时刻。他从小就被告知人生一定要成功,要辉煌,要站在舞台的最前面。他真希望此刻林德能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接受祝贺。就在这时,电话震动起来。
傅妈妈:“宁儿,你那边结束了没有哇?我们还在等你呐!”
傅礼宁:“妈,我这刚开始。公司的重要客户也都来了,宴会结束还要开项目会。你们别等我了,如果太晚了,我就不回去了。”
傅妈妈:“啊?还要开会?你这......!”
傅礼宁:“哦,老妈,该我致辞了。先挂了啊!”
傅妈妈:“喂......喂.....”
傅礼宁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又躲过一次。
傅家中式风格的客厅里,傅妈妈举着手机喂了几声,无可奈何地挂断,看着美妮爸爸和美妮妈妈歉然地说:“你们看这孩子!开完宴会还要开项目会。出国才回来,连家都还没回呢,这是什么老板啊,也太不近人情了!”
美妮爸爸:“礼宁这次得了这么重要的奖,一定会更受重视!这是好事。男人嘛,就应该以事业为重。”
美妮妈妈闻言,佯作生气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和傅妈妈相视而笑。
傅爸爸:“既然这样我们就开饭。他不回来就算了,可别把我们美妮给饿坏了!”
傅妈妈:“可不是,这孩子就是不着调,也不早点说一声。”
美妮:“没关系阿姨,我还不饿。再说,我可不是来看他的,我是来看你和叔叔的!”
几个人说说笑笑,互相谦让着坐下开始吃饭。美妮给傅妈妈做帮手。大家开动起来后,美妮借故去洗手间。她看到手机上并没有傅礼宁发来的信息,禁不住神色黯然。饭后,喝过茶,梁家告辞。傅爸爸傅妈妈送到楼下,挥手作别。
梁家车内。
美妮妈妈:“这个礼宁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不能回来也不早点说一声。”
美妮:“妈,他可能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要不然我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会告诉我的。”
美妮妈妈:“你呀,还帮着他说话。他小时候淘气他爸爸要打他,从来都是你护着他。唉,美妮呀,你这样会吃亏的呀!”
美妮:“妈!你说什么呢!”
美妮妈妈:“刚才你傅阿姨又提起你们两个结婚的事。礼宁今年40岁啦,你也不小了,要是再等上几年,你可就成了大龄孕妇了!很危险的!”
美妮:“哎呦妈!什么大龄孕妇,你看你!”
美妮爸爸:“你妈呀就是喜欢提前忧虑。他们都是大人了,自己有主意,你何必那么操心呢!”
美妮妈妈:“我能不操心吗?你看咱们这个姑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当初放弃法国当代芭蕾舞团的offer回来,不就是为了他傅礼宁吗?可他倒好,这么多年就这么吊儿郎当的。我不急,什么时候是个头哇?美妮已经35岁啦!“
美妮爸爸皱着眉,从倒车镜里看了眼美妮,没再说什么。美妮忽地一阵心酸,眼泪涌进眼眶。她把头转向车窗外。
她心里充满了与傅礼宁有关的回忆:出去玩儿走得累了,她耍赖不肯走,傅礼宁就背着她走;三个小混混在放学路上骚扰她,傅礼宁为了保护她,被打得满脸是血;演出结束,作为主角在台前谢幕,观众们起立高声喝彩,可她眼里只有在第一排鼓掌的傅礼宁......
车子停下等信号,美妮看着窗外热闹的城市夜景,心里十分落寞。忽然,她看到一个黑衣黑裙的长发女子站在人行道边,手里拿着一枝枯萎的红玫瑰,面色惨白,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啊!”美妮惊呼一声。
“怎么啦美妮?”一旁的梁妈妈吓了一跳,探过身来问。
美妮定睛再看,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
“没什么,看错了。”美妮呼了口气,心还在“砰砰”直跳。
“大惊小怪的。”梁妈妈随口来了一句。
美妮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她爱傅礼宁,这份爱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她也问过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生活太狭窄,接触的人太少,所以才会这么执着?于是,她跑到巴黎去学习,凭着天分和努力,被国际著名的巴黎当代芭蕾舞团录取。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回来。她忘不了傅礼宁,而且似乎离得越远反而越是思念。她何尝不知道傅礼宁不爱自己,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
·2·
一直等到晚上快11点,傅礼宁才回来,人已经有点醉醺醺的。林德紧紧抱住心爱的人,呼吸着他的气息,深深地吻着他,滚烫的身体恰似内心炽烈的情感。傅礼宁也热情地回应着,任由他摆布。相恋三年,两个人还象初见时那样激情满溢。他们贪婪地索取着对方,从客厅到卧室,直到浑身大汗淋漓精疲力尽,相拥着睡去。
可是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第二天,傅爸爸要求傅礼宁必须回家,商量与美妮结婚的事情。傅礼宁不敢不从。回家的路上,他想好了如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爸爸妈妈自己不能和美妮结婚。可是,当他迈进家门,站在爸爸妈妈面前,那些被他演练了无数遍的话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傅梁两家的交情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了,彼此之间有着割不断的联系。更何况,傅礼宁不论是出国念书还是回国工作,美妮爸爸明里暗里都是不余遗力地支持。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和美妮结婚?”傅爸爸严厉地看着儿子。
“宁儿啊,你都40岁了,事业也有了一定基础,该考虑这个事情了。再说,美妮等了你这么多年,还为你放弃了法国那个芭蕾舞团,你想让人家等到什么时候哇!”傅妈妈也是一脸不高兴。
“本来昨天两家人吃饭,就是想把这件事情说开了,定下来。你可倒好,连家都不回!这像什么样子!我们傅家的人什么时候这么没规矩过!”傅爸爸动了气,拍着椅子扶手沉声说道。
“宁儿,看你把你爸爸气得,还不赶紧道歉。”
傅礼宁看着爸爸妈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从小就是这样,他们不需要他说什么,只需要他听着,然后按他们说的去做。
“你以为你得了个奖,翅膀就硬了?你想想你这些年做的那些项目,有多少美妮爸爸的关系?你接下来还需不需要人家继续支持你?你可想清楚了!”傅爸爸看着这个儿子,心里生气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他都不明白。
“今天是周一。到这个周末,你必须给我和你妈妈一个明确的答复。否则的话,这个家你就不用再回来了!”傅爸爸说完,一甩手回书房去了。
“宁儿,我和你爸爸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可要好好想想。”傅妈妈说完,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离开了。
傅礼宁坐在沙发上,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被父母教训一顿之后那种莫名的恐惧侵蚀着。他害怕爸爸妈妈那种失望的眼神,那不屑的语气。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别不好,觉得自己就像地上的小蚂蚁,不,不是蚂蚁,是粘在鞋子上的泥巴,惹爸爸妈妈讨厌。小的时候,他总是害怕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抛弃他,而他就会像班上那个男孩那样,成为被同学们嘲笑和欺负的对象。
“我不爱美妮。我爱林德。可我不能告诉他们。绝对不能!......我......”傅礼宁眼角余光看到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字幅“宁静致远”,脸上露出苦笑。
元旦当天,傅礼宁和梁美妮举行了盛大婚礼。傅礼宁风度翩翩,梁美妮恍若天仙,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来宾们都为这对新人欢呼和祝福。傅礼宁特意选在这个时候结婚,是因为林德不在。每年他都会回伦敦陪父母过圣诞和新年,直到一月中旬才回来。他想着等他回来了再跟他说明情况。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哄他开心。
可他低估了互联网的能量。林德提前回来了。他在网上看到了傅礼宁结婚的新闻。在那张充满喜感的结婚典礼照片上,傅礼宁幸福地微笑着,含情脉脉地看着身边仙子一般的美丽新娘。
林德如遭雷击。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把新闻反反复复地看了几十遍。梁美妮?青梅竹马?他从来也没听傅礼宁提起过。他怒火中烧,一边又存着侥幸,告别父母提前回到京城。
他独自从机场回到公寓。这是他和傅礼宁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家。墙上挂着他们的照片,衣帽间里是他们的衣物,书房里有他们的书和各种文件,洗漱间里是他们共用的牙具和毛巾,卧室里......是他们的甜蜜时光。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傅礼宁。
“阿德!”傅礼宁开心的声音响起。
林德心里一阵抽搐,“祝贺你啊!”他咬了咬牙。
“祝贺?祝贺什么?”傅礼宁乐呵呵地问道。
“祝贺你新婚愉快。”林德淡淡地说。
“......阿德,你听我说。”傅礼宁愣了愣神,然后赶紧说道。
“我回来了,你有空的话过来吧。”
半小时后傅礼宁出现在门口,进门前他摘掉了结婚戒指。
“阿德,你听我说。”傅礼宁一进门就抓着林德的肩膀急切地说道。
“青梅竹马?我们在一起三年,你一个字也没跟我提起过。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你说!”林德甩脱他的手,吼道。
“阿德,我没有,我没有什么瞒着你的。你相信我!”傅礼宁再一次抓住林德的肩膀,想把他拉向自己。
林德甩开他,一拳打在他胃部,傅礼宁疼得一弯腰,下意识挥出一拳正中林德侧肋。林德一下没站稳摔倒在地毯上,随即把傅礼宁也绊倒在地。林德扑过去想把他按住,被傅礼宁一翻身反把他压在身下。两个人象街头混混一样厮打起来。林德渐渐招架不住了。傅礼宁趴在林德身上,喘着气,把他死死压在,扳过他的脸,朝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林德想推开他,无奈平时就不是他对手,更何况现在!傅礼宁的强吻和粗鲁的抚摸让他逐渐放弃抵抗,束手就擒。
“阿德,不要离开我,别离开我!”傅礼宁伏在林德汗淋淋地背上,忧伤地说。
“难道你想让我做一个......?”林德苦笑着说。
“阿德,别这么想。我和美妮结婚实在是迫不得已。他们老了阿德,我,我说不出口。他们和你的父母不一样。如果他们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样。阿德,原谅我。”
林德把脸埋在臂弯里,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次回伦敦,爸爸妈妈还问起傅礼宁,还打趣他们什么时候会结婚,甚至正儿八经地探讨起去哪儿注册,是拉斯维加斯还是阿姆斯特丹。他满心以为他会和傅礼宁安安稳稳地度过平静的一生。可他竟然瞒着自己结了婚!他万万没想到。他知道他应该和他一刀两断。他知道。
傅礼宁温柔地按摩着林德的肩膀、背肌,腹肌......轻轻地吻着他的耳朵和脖颈......林德流着泪一边又身不由己地颤抖起来。
·3·
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春天不动声色地回到这座迷乱颠倒的繁华都市。
傅礼宁成了双面人。他会在“方便的时候”过来,缠绵一番之后在午夜前离去。他似乎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而林德则发觉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
风起于青萍之末,女人往往在结婚的同时就被赋予了这种敏锐的觉知力。美妮已经觉察出丈夫的古怪。
一天,傅礼宁打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她实在按捺不住,便来到傅礼宁公司外守着。她开着租来的车,带着墨镜,跟在丈夫车后。
傅礼宁先是去接了一个男人,两人去了喜岛日本料理店。饭后,二人同车到了丽景公寓。美妮以为丈夫送那个人回家,没想到两个人一起下了车,走进楼内,快到午夜傅礼宁才出来,开车离开。美妮记下公寓地址。她没回家,而是在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一刻钟后,傅礼宁发来微信问她在哪里,她说自己在孔玲这儿,有点醉了,就不回去了。
第二天,美妮早早就等在那栋公寓外。她发现那个男人的车和丈夫的是同款,车载香水也是一样的。到了杂志社,她跟在人家后面走进去,被前台小姐拦住。
“女士,请问您找谁?”
“哦你好,我是,嗯,模特经纪人,刚才进来那位男士真帅,我想请他做模特。”
“那是我们林主编,没有预约的话您不能进去。”
“林主编?哦,真是天生的模特。他叫林什么?”
“林德。”
美妮说了声“谢谢”离开了。
当天晚上,林德没有应酬,独自回到公寓。走进大堂,见一位带着墨镜的优雅少妇也在等电梯,便礼貌地一点头。电梯上,少妇按了26。林德略感奇怪。顶层到了,林德请女士先下。他走到自己的2601,准备开门。那少妇拿着手机,似乎在查找号码。林德记得邻居是对老夫妇,不常见,但也没说什么就进了家门,并没发现有人在他身后窥视。这位少妇就是美妮。
美妮随后来到租售中心,说自己想租房,并指定要顶层。售楼小姐推荐了几套,她都不满意。而后她不经意地问起2601或者2602可不可以。得知2602已售出;2601是长租,目前租期还有三年。
“租那么久?一定是有孩子在附近上学吧。”美妮问道。
“还真不是。租房的是位单身男士,一个英国人。”售楼小姐说。
美妮回到家,脑袋里一片混乱。她猜测着自己的丈夫和这个男人之间会是什么关系。墙上挂着她和傅礼宁的结婚照片,喜气洋洋的。美妮第一次觉得照片上那个人一点都不像自己。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林德陪同英国来的男性客户去林奈德餐厅吃饭,意外遇到傅礼宁和美妮。两个人一愣之下镇定地打了招呼,互相做了介绍,分开用餐。美妮明显感觉到丈夫不自在,发现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瞄着林德那边。她心里一阵阵绞痛,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给丈夫布菜,脸上依旧是那副温静娴雅的样子。林德也如坐针毡,他没有办法直视那个女人那双无辜的眼睛。他讨厌这种罪恶感,这种龌龊的肮脏的感觉。他在内心里憎恶起自己,也憎恶起傅礼宁。
·4·
五一假期过后,傅礼宁被升为事务所合伙人,工作越发忙碌起来,两个人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林德最近也总是找各种理由在外面应酬,喝得醉醺醺地再回家。这天,林德下班后来到两人常来的酒吧,独自坐在吧台喝酒。
一个标致的男孩过来和他搭讪。林德瞄了他一眼,便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心里烦闷,不觉多喝了几杯。男孩的手已搭在他肩上。突然,男孩惊叫一声,被人拎到一边。林德扭头一看,是傅礼宁。他嘲讽地一笑。那男孩看了看傅礼宁拳击手似的身材,退开了。
傅礼宁拉住林德的胳膊,叫他走。林德一反常态,讥讽道:“走?去哪儿?去你那儿?她不在吗?”
傅礼宁看出他醉了,一些人正注视着他们,这让他有些气恼,他想强行把林德拉走。没想到林德猛地站起来:“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办法象你那样心安理得。”说着,他掏出脖子上戴着的项链和指环,“我天天戴着它,你呢,你敢吗?”说完甩开他转身要走。
傅礼宁一把扯住他,林德回身就是一拳,傅礼宁倒在地上。林德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踉跄着离开了。
傅礼宁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在吧台边坐下。林德那一拳把他的心打碎了。那项链和戒指他当然不敢戴,他把它们放在办公桌抽屉里,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双方父母催着他们要孩子,可他实在不愿意,借口应酬太多,总是后半夜才回家。
“阿德,难道我就不痛苦吗?”
傅礼宁想着心事,借酒浇愁,直喝得酩酊大醉,被司机送回家。美妮扶着他想把他扶进卧室,傅礼宁却不停地甩开她,在客厅沙发躺下。
她看到他嘴角有伤,知道有事情发生,拿来药棉为他处理伤口。傅礼宁一把推开她,冲着她吼道:“不用你管。你为什么要在这儿?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明知道我根本不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我知道了,你也和我一样,是为了让他们高兴,让他们别再唠叨,对吧?哈哈哈,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哈哈哈哈!你走吧,我们离婚,我不爱你,你也不爱我,我们都去找自己爱的人去吧!”
美妮的眼泪涌出眼眶,却还是爬起来,想要给他处理伤口,他又一把推开她,吼道:“滚!我不想见到你!如果不是你,阿德怎么会不理我!都是因为你!你给我滚!阿德,阿德......”傅礼宁倒在沙发上痛哭起来。
美妮瘫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傅礼宁。
他竟然这么痛苦!他竟然这么厌恶自己!
这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自从她知道傅礼宁“外面的人”是个男人,就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在法国那些年,对这种事情她并不陌生,所以她知道这样的恋情多半会无疾而终。尤其傅礼宁,他从小接受的是正统的中式教育,对他来说这很有可能只是一时的激情。她不得不承认,那个林德的确是非常帅气。她以为只要自己保持沉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日子久了,傅礼宁就会回到她身边,像小时候那样宠着她爱护她。但是现在,她发现傅礼宁不但不爱自己,而且竟然这么厌恶自己。梁美妮个性温柔,但并不软弱,否则她不会在芭蕾舞这个残酷的行当里争得一席之地。她爱傅礼宁没错,爱得深沉、疯狂而没有理智。眼前的一幕,让她突然意识到傅礼宁恐怕永远都不会属于她。即便是在双方父母的压迫下,逼得他最终放弃林德,她得到的也只能是一具行尸走肉。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那颗骄傲的心让她变得决绝起来。她要让他永远都忘不了自己。她要让他和他的那个恋人永远也不得安宁。
半晌,她爬起来,把小药箱收回到储物间。找出傅礼宁的手机,记下林德的电话号码。然后走进浴室,开始洗脸刷牙,敷爽肤水和晚霜。之后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上,傅礼宁醒过来,头痛欲裂,挣扎着洗漱之后,换了衣服出门上班。他甚至没发觉美妮不在。
林德游过晨泳,吃过早点,下楼,上班。
城市街道上车流穿梭行人如织,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下午,傅礼宁接到美妮电话,让他下了班一定要回来,她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傅礼宁完全不记得昨晚在家里发生的事,虽然觉得美妮和平时的温柔不太一样,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林德也接到美妮电话,约他来谈点事情,还说他知道她要和他谈什么,随后给了他一个地址。林德有些不安,他想也许她发现了自己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但还是答应了。该来的是躲不掉的。
下班后,林德把车留在杂志社,叫了出租车。他站在约定的公寓外按响门铃,没人开门。又按了几次,还是没反应。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傅礼宁回来了。看到对方,两人都愣住了。林德这才知道这是他们的家。两个人都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傅礼宁打开指纹锁,客厅里回荡着圣桑的《天鹅》,但没有人。
两个无比亲密地人此刻却体验着从未有过的尴尬。
傅礼宁请林德自便,便一边喊着“美妮”一边往卧室走去。林德站在那儿,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往哪儿看都觉得刺目。正在这时,凄厉地惨叫声响起,林德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呆了片刻,往里面跑去。当他跑到卧室门口,整个人僵住了:
卧室里一片血红,弥漫着刺鼻的油漆味儿。美妮吊在半空中,长长的鲜红色礼服毫无生气地垂落着。她歪着头,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
傅礼宁瘫倒在地上,似乎晕了过去。林德大脑一片空白。终于他回过神来,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天已擦黑。他不知为何想起了黎佩佩,拦了辆出租车,出城去了。
黎佩佩正在厅里喝茶。下个月民宿就要正式对外营业了。此刻,夜色朦胧,山谷宁静,虫儿呢喃,空气中满是植物的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时刻。独自品茗的乐趣,在开业之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了?
大门突然响了起来。她跑到电脑旁,从监控里看到是林德,便赶紧去开门。林德看起来像个鬼,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目光里透着惊恐。
“林德,你......快进来。”黎佩佩吃了一惊赶紧把他让进来。
“佩佩,我,我可以住几天吗?”林德的声音沙哑。
“当然,还是那个房间?”
林德慌乱地点头。
黎佩佩带着他走进大厅,请他先坐下,倒了杯老白茶又加了蜂蜜,递给他。林德接过来,一口气喝了,握着杯子木头似的坐在那儿。
黎佩佩知道一定出事了。
二楼走廊正中这个房间,看得到整个山谷和奔涌的跃鹿溪,前几次来,林德都住在这。黎佩佩推开房门,打开台灯,林德梦游似的跟进来。她又打开香薰机,滴了薰衣草精油。她问林德还需要什么,林德似乎没听见。
黎佩佩走出房间,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把门留了一道缝。
她到楼下收好茶具,关了灯,回到楼上卧室。林德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黎佩佩没有办法安心睡觉。她开着台灯,整理起旅行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惊恐的喊叫声突然响起。黎佩佩吓得跳起来冲出房间,跑到林德房间外,一把推开门。只见林德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两手抱着头不停地叫着。
“林德!林德!”黎佩佩冲过去,坐在床边,扶着林德的双肩,喊着他。
林德不停地叫着,整个人簌簌发抖。黎佩佩抱住他,抚摸着他的后背,一边不断地轻声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半晌,林德安静下来,瘫软着躺下。黎佩佩给他盖好被子,抽出口袋里的手帕擦去他脸上的冷汗。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起来,睡着了。黎佩佩不敢离开,把扶手椅搬到床边,盘起腿坐在上面,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男人。
此刻,傅礼宁家里通火通明。
他清醒过来之后便打了110。警察赶来的时候,他已接近崩溃边缘,120急救人员给他注射了镇定剂。整个小区都沸腾了,看热闹的人站在警车和救护车周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平时不常看到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林德看到在床边睡着的黎佩佩,昨天晚上那骇人的一幕浮现出来。窗外山谷青翠,鸟儿啁啾,他对自己说那只是个梦。他坐起身,靠在床头上。
“哦,你醒了。”黎佩佩睁开眼睛,借着伸懒腰,不露痕迹地观察着林德。
“佩佩,对不起,谢谢你!”
“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儿陪我进山转转。我去做点吃的,你一会儿也来吧。”黎佩佩说着站起身,走出房间。
林德看着窗外发呆,直到黎佩佩喊他吃饭才回过神来。他慢腾腾下了床,走进浴室,看到镜子里鬼魂似的自己,赶紧抹了把脸,跑下楼去。
黎佩佩的淡然和宁静让林德心里安稳了些。两个人默默吃着早点。饭后,黎佩佩洗好碗,背上背篓,拿上两顶草帽,叫着林德一起进山去了。接下来的几天,林德跟着黎佩佩拜访了几个自然村。每到一处,就会住下来,教村里的孩子们念诗、唱歌、写字。他发现黎佩佩很会讲故事,尤其是小精灵和矮人的故事,多得似乎永远都讲不完。看着她眼中的光芒,你想象不到她曾在一天之内失去了丈夫和两个孩子。淳朴的山里人,天真烂漫的孩子们,他们俩每一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十天后,林德回到城里,辞去工作退掉公寓,回伦敦去了。
医院里,警官站在傅礼宁病床旁,通知他美妮确认是自杀,又问起地板上另一个脚印是什么人的,他恍惚地说“阿......朋友”。傅礼宁攥着美妮的验尸报告走出病房,走下楼梯,走出医院,走到大街上,一直朝前走着,很快就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几天后,傅家和梁家为美妮举行了葬礼。美妮妈妈得知女儿自杀,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美妮爸爸一个人抱走了骨灰。“质本洁来还洁去”,他不停地念叨着。验尸报告注明,美妮死的时候还是清清白白的女儿身。大家都还记得那场盛大婚礼上金童玉女般的一对新人,不过才几个月时间,却已家破人亡。殡仪馆外,傅爸爸步履有些蹒跚,傅妈妈两眼红肿,拉着幽魂般的儿子坐上了回家的车。那是人们最后一次看到傅礼宁。
故事到这里似乎就可以结束了。
半年后的一个黄昏。
由于雪大路滑,“溪谷”已没有客人。黎佩佩正坐在厅里喝茶看书,忽听大门响。她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是林德。
“你怎么来了?”
“上次说好带孩子们学画画,不知道现在还需要么?”
“当然......一直都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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