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屋后不远是一座红砖拱桥,跨在村头的小河上,连接着村路和直通镇上的公路。大条石铺的桥墩,结结实实、干干净净。
桥下的水布灵布灵地泛着光,银鱼似的跳跃在水面。河坡上的两排大柳树慢条斯理地朝着中间生长,在河流上方头碰着头,脸挨着脸,勾肩搭背地说着悄悄话,那些私密的话都化成条条丝绦悠荡在碧水之上,深情又自然。从桥上望去,像又一座幽深的绿色拱桥,连着另一方神秘的世界。
桥那边是另一种风景,宽阔笔直的柏油路,路两边站着两排高高直直的白杨树,扛枪的战士般守卫着这里。尤其是桥对面那几棵,高得像是到了挡住了云彩。浓密的树冠遮住骄阳,即使是最炎热的夏季,也送来阵阵清凉。
小桥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往往一路蹦跳着跑上桥,便立时被它的魔力绊住了脚。或者坐在桥墩上听大人聊天,或者趴在桥上看小鱼在清波里浮游;还或者蹲在杨树下乘凉老爷爷的旁边逗弄蚂蚁,又或者直接躺在没有车影子的柏油路上,看那透过点点碎光的大杨树叶子,听那哗啦啦的叶子响,仿佛时间已经静止一样!
那头百米外学校的铃声忽然响起,如一颗石子投进水面惊起懒洋洋的鸭子一般,慌忙乍起翅膀向学校跑去。母亲缝的花布书包里塞着几本薄薄的书,一跑一颠。跑快了,书包都被甩在后面。
及至喘着粗气坐在教室里,却又很快就被书上新奇的世界吸引了,上面有没见过的高山、有想象不出的大海、有车水马龙的繁华城市。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最美丽的憧憬,憧憬着走出村子,走到外面的世界。
一晃多年过去,等真的爬过了巍峨高山,真的看见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又真的住进书里描述的城市,却一遍遍回想起那小桥那流水。不是没有见过更美丽的风景,只还是觉得桥上的风景最美。年少总是仰头望着天空,现在却总是回头望那年少的地方,那被称为故乡的地方。
那里的太阳最红,那里的月儿最亮;那里的人最亲和,那里的空气都是最甜美。是那河蚌里最圆润的珍珠,是遍地黄沙里闪着光的金!
是一幅美丽得有些缥缈的画,一遍遍触摸,却再无法进入到画里面。
小时候的我可曾想过,那么坚固的小桥也会塌陷会被重新翻盖?那么平整的柏油路也会变得坑坑洼洼又被重新整修?那好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柳树、大杨树会被砍了?变成些瘦弱的小树?
物是人非事事非,所有的所有都败给了时间!
我遗失了我的故乡,就连年少的我也遗失在了那小桥上。长大的我走进钢铁水泥的丛林,努力适应着这里的生存法则,整日戴着微笑世故的面具,再没有年少的影子,再也没故乡的我那般的纯净,那般的向上和积极。不再因为一汪水、几排树、几个蚂蚁就开心地沉醉在微风里,现在充塞的是各种各样的算计、抱怨和焦虑,没一刻安生。
唉!离了故乡,又怎能不念故乡呢?
就像风一遍遍吹过劲草,风吹草伏,风过似无痕,却浸入了脚下的大地,那么深沉!
在故乡的时候那么想离开,离开了又一遍遍想,想的是故乡的风景念的是年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