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隐藏的证据 :一件离奇的凶手案

1

这天,阴雨连连,城市里的繁荣似乎也消逝在了一片阴冷之中。

我们从计程车里出来,雨滴便呼哗哗地落在身上。我撑起了雨伞,从钱包里取出车费递给司机。

司机毫不客气地接过钱,仿佛是他催债得来的欠款一样,满不在乎地把它放入口袋里,启动汽车,目视前方,丝毫没有找零的打算。

于是我开始急了。

“师傅,您该找我零钱的。”我尽量让语气轻缓。

“下雨天的,路不好走,走这么远只收你五十已经很地道了。”

“可是,您之前不是说大概就二三十块钱左右吗?”

“你也说了是大概,我是按路程算的,哪晓得你说得这个鬼地方这么远。”他一脸委屈的样子反倒让我觉得自己更像是那个持强凌弱的坏蛋。

我没机会在脑海里对各种词汇进行搜肠刮肚以便同他继续理论,只见这位一路上都是绷着脸生怕我们看不出他属于那种不好惹的角色的大胡子司机取下安全带,探出身子,在我惊愕的目光中伸出手把副驾驶座的车门狠狠地关上。

看着这几乎因碰撞而变形的可怜的车门,我才真正意识到这确实是个名副其实的狠角色。

“你这家伙给我等着,以后别让我再碰到你。”我不顾身份地挥舞着拳头,朝渐渐远去的计程车一边奔跑一边怒吼着。

等我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街道上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正以一种奇特的骇然之色望着我。强烈的尴尬让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而我那“极为可靠”的同伴,不知何时退到了离我足有十数米的距离,对我摇了摇头,好像想刻意表明:我跟这个家伙不是一伙的。

“吴月,我总算知道丽丽不愿搭理你的原因了。二十块钱,至于嘛。”

许钧这家伙一脸鄙夷——其实更像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以后出来你付钱。”我恶狠狠地说完,便朝斑马线走去。

“喂,等等我啊,我说你怎么这么猴急?”这家伙大分贝的声音让我感到聒噪。

“他不喜欢我迟到。”我略微不耐烦地回答他。

“一听就知道是个刻板保守的家伙。”

我没搭理他,等红灯一过,便快步地往马路那一边走去。

“你那么认真干嘛,连我们警察都为难的案子,难道还真打算依靠一个门外汉?”

“他确实不专业,但是在某些方面,他有着我们这些专业人士都没有的敏锐。”

在约定的咖啡店门口,我对着玻璃门墙的镜子对自己稍作整理,轻轻捋平身上的皱褶。

“吴月,你这太夸张了吧,平日里跟女孩出去约会也不见你这么注意的。”许钧那烦人的声音打破了我对咖啡厅内优雅气氛的向往。

“你这家伙真是废话连篇。我也不想这么麻烦,但我们等会见的人有点小洁癖。”

“这么说来,莫非对方是一位高雅的女士?”一旦给了他类似于罗曼蒂克那样的幻想,这没出息的家伙就两眼发亮,瞬间精神饱满。

“是一位举止不凡、气质高雅到准会亮瞎你狗眼的——大汉。”

我毫不留情地破坏了他那了无实际的臆想。

2

进入咖啡店,我一眼便找到了约定的人。

他坐在咖啡店最里面角落靠窗的位置,正在惬意地看着小说。他的桌上早已摆上了一杯咖啡。

“我们应该没迟到吧?”我们在他旁边坐下。

“比约定时间迟了20秒。”

他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合上书本,只是看了一眼手表后淡淡地说着。

“老弟,用不着那么认真吧,才20秒而已。”

“20秒的时间可以发生许多事,比如我也许能够在在这段时间找出这篇小说里的犯人。”

说完,他又继续着那可恶的阅读,仿佛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一定是在惩罚我,这家伙在高中时便是这样,总是把人家的一些鸡皮蒜毛当作是莫大的失礼。

我发誓,要是换个场合换个处境我一定要当着他的面把他宝贝的推理小说撕个粉碎。

——但是我只能是以臆想来发泄我的愤怒,因为我现在实在有求于他。

“我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小跟班许钧。”我生硬地说。

“是同事。”这货不满地纠正后,站了起来,伸出手想同对方握手,“你好。”

“嗯,你好。”我的推理迷朋友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毫无诚意地应了一声,一点没有要与之握手的打算。

许钧似乎低估了对方的失礼程度,手缰在空中许久都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礼,场面迎来了一股怪异的氛围。

“你的朋友可真是有个性啊。”他把手收了回去,坐了下来,朝我苦笑。

叶晋文的性格一向是如此,所以直到现在我也几乎可断定他并无什么朋友。虽然平时在大学的研究实验室里深入简出,稍有闲暇便以推理书籍来解闷无可厚非,但因此而缺失的与人打交道的能力这点总会让我大伤脑筋。

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像我这样忍受他这怪异的性格,说来我能够成为他高中挚友这点我一直都觉得不可思议——世上竟有如此不通人事之人,这本身也许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这次,又是一个怎样的案件呢?”

“一件极为离奇的事件,我保管你会感兴趣。”

不同于异常兴奋的我,叶晋文只是凝神看了我一眼以表示对它平淡的态度,并相当冷静地说:“先点杯咖啡吧,一边分析有趣的案件一边小尝着午后咖啡也是一件美事。”

当服务员把咖啡送到时,晋文终于合上了书本,整理下领带,换了个坐姿,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还差点真以为这家伙会一直矜持下去呢。

“让许钧跟你说吧。”

“为什么让我说?”许钧不解。

“因为你讲得比我好……嗯……跟领导拍马屁也是如此。”

“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你说你就说呗,那么啰嗦干嘛。”

耐不住我的一再坚持,许钧只得接下了如此重任。

3

以下是许钧的叙述:

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自打我当警察以来,还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案件。

死者名叫叶永君,是一家银行的高级职员,尸体于24号上午被发现在自己家中。报案人是他的朋友,据他称死者与他在23号晚上九点半有约,约定地点就在离死者家两公里外的茶馆。但是他一直到了十点都没等到死者赴约,其间他打了电话过去,但是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开始隐隐觉得不对,因为死者很少出现联系不上的情况。

他去了死者家,敲了门很久都没有人回应。虽然情况很古怪,但是他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于是便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又因昨晚的事给死者打过电话,但是依旧是无人接听。他联系与死者有关的其他朋友,可都没能得到死者的消息。这时他才确定事情一定不简单。

接到他报案后,派出所的民警去了死者家中,在敲了很久的门后,才通过房东取得了钥匙。之后,他们在客厅发现了尸体。

当我们赶到现场时,现场已经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坏。哦,忘了告诉你,死者租住的城郊的高级住宅,租金昂贵,屋子里面的装横自然很是华丽,铺砖是那种反光且光滑的抛光砖,所以很清晰地在客厅地板里留下了数个脚印,其中已经分不清民警和凶手的脚印了。

其实光是脚印问题还好,只要比对去过现场的人的脚印,经过排除,自然就可以确定凶手的脚印,我们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很可惜,经过比对后,根本没有多余的脚印,凶手一定是当时注意到了这点。

再来说说现场吧。现场非常非常混乱:尸体趴倒在客厅与餐厅之间的地板上,实际上是偏客厅更多一些。尸体的侧面是主卧室,而尸体的位置正离主卧室门口不远。在客厅与餐厅之间有一面玻璃屏风,但是已经被击碎,地面上到处都是它的玻璃碎片,尸体上也是如此。

而更奇怪的是:桌上的杯子,包括客厅柜子上的茶几,都变成了瓷片铺在了地面上。桌子是那种笨重的烤火桌,但此刻也侧倒在了客厅中央,桌上的东西包括药盒遥控器什么的自然也掉落在了地上,一片狼藉。

混乱还不仅限于是客厅、餐厅,其他的房间,包括厨房、黑方、甚至卧室的阳台也没有逃脱被扫荡的命运。只要是抽屉,几乎全是打开的,里面的纸质文件和私人物品都被丢之一空,就连衣柜里衣物也被扔在了地上。当然,凡是被翻找过的地方,里面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再来说说死者吧:死者的头部有多处撞击伤,头骨破裂,其中前头骨有一处破裂,后头骨多处破裂,且破裂程度十分严重。脑浆和血液参混在一起,把周围的地面染成了一片诡异的颜色。

经法医确定,死者正是死于头部的撞击,严格来说是后脑部的多次钝器撞击。而凶器是死者家的烟灰缸。对了,凶器是在沙发上被发现的,烟灰缸是玻璃制品,挺沉的,上面还有着凝固的血迹。我们检查了烟灰缸,上面并没有发现任何指纹,我想应该是被凶手擦掉了。另外,由于现场太过混乱,我们并没有搜寻到其它有用的线索。

4

叙述完,许钧喝了一口咖啡,说了一声好苦,然后问我:“我没漏掉什么吧?”

我稍稍思忖了一下,看向晋文,说:“大概就是这样。”

晋文像是很失望似的,喝完杯里的咖啡,望向了窗外。

“若光是如此的话,也没什么好推理的。我完全不知道奇怪的地方在哪里。”

“你这人真是无趣,我费了好大力气把信息都告诉你了,结果你一点想法也没有。”许钧先是得意,然后又有些失望,他大概是以为我对晋文的评价只是毫无根据的夸夸其谈而已。

晋文闻言,只是把头扭了过了,看了许钧一眼,之后又兴趣索然地望向了窗外。

“这就是你说得那个很厉害的侦探朋友?现代中国的福尔摩斯?”对于晋文的傲慢和失礼,许钧朝向我,把不满的情绪付诸于极具嘲讽的反问中。

这时,晋文有反应了。许钧本以为对方是想同他争论,于是摆置了身子,做出一副迎接挑战的姿态。

可是,晋文却只是抬起头,朝正从旁边经过的服务员吩咐:“请给25号桌来一杯卡布奇若黑浓咖啡。”

如此傲慢之态度,可把许钧气得更是不轻。他也不再继续说什么话了,而是哼了一声,打算起身离去。

“不用在意,我早跟你说了,他是这种性子。但我保证,他的脑子肯定比一般人好使。”我笑着阻止,然后对晋文说,“你之所以又点了一杯咖啡,正是做好了听我们继续把案件讲完的打算吧?”晋文的怪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了。

许钧也冷静了许多,虽然脸上还是写满了不甘,但好歹还是老老实实地又坐了回去。而我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侦探朋友,对这一切完全熟视无睹。

“我知道你想听我们的后续调查,对你而言,这些确实有些无聊了点。”我又望向了许钧:“许钧。”

“你自己跟他说吧,我是不受这气了。”许钧气鼓鼓地说。

见许钧意志坚定,我笑了笑,叫服务员拿来了菜单,问许钧:“你还要喝点什么吗?”

“不用。”许钧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5

以下是我的叙述:

我们开始都以为是强盗入室抢劫案。因为一般案发现场是在死者家中,且家里面一片混乱,有被翻找痕迹,各种财物丢失的情况与这种性质八九不离十。

而正好,死者所居住的房屋虽是处于高级住宅区里面,但是实际上这个小区并没有多少住客。死者家的这栋楼有十六层,但经过调查,里面的住户只有一对夫妻、一对情侣以及死者。凑巧的是,案发当天那对夫妻和情侣外出旅游,直到26号才回到家,整栋楼当时就死者一个人。小区并不景气,处于市郊僻静的位置,小区里面虽然装了监控,但平时并没有开启,其中还有好多因为老化完全不能够运行。小区外面则没有安装监控。所以无法用录像锁定可疑人士。另外,因为考虑到成本问题,整个小区只有一名保安。我们询问了那名保安,他证实当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说个题外话,这种地方,即使有保安也不见得有多大用,只是一个摆设而已,他当时在不在岗位上,都还是两说呢。我现在都觉得奇怪,城市居然存在这样的高级小区,更奇怪居然会有人愿意住在这里。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对盗窃者来说是犯罪的天堂吗。

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法医鉴定的死者具体死亡时间是在八点到九点之间,而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时间范围差,是因为死者家中开了空调,但是窗户却是打开的。要知道死亡时间的鉴定是需要考量当时的温度与气体的流动等综合因素的。可没人知道死者何时打开窗户,又为何打开窗户,空调的具体运行情况又无迹可寻,因此死亡时间范围无法再进一步缩小。

但是我们最后确定的死亡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到九点。

——你觉得很好奇是吧,别急,我现在跟你解释。

快餐店的外卖员在案发当晚给死者送过一份外卖。在电话里,死者要求外卖员把外卖放在楼下的水箱上。通过外卖员与死者的通话记录证实,时间正好是八点四十分。那份外卖我们后来被发现在死者客厅的地板上,饭菜散落了一地。

有个细节我们觉得没什么用,但我还是跟你说下,死者是八点整给餐馆下的订单。

从楼上坐电梯下去,到水箱上去取外卖,再上来,整个过程需要三分钟。而死者之所以让外卖员把包裹放在水箱上,应该是当时不便立刻下去,比如他小便什么的,这个时间一般在两分钟以上。所以,我们才断定案发具体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到九点。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哈哈,我知道,你大概是想说接电话的也许并非死者本人,而是凶手。快递员不认识死者,无法辨别电话声音的主人。这点我们也想到了,但所幸的是死者手机的通话设置了录音功能,我想这是因为死者为人谨慎的缘故吧,总之我们可以确定当时接电话的就是死者本人。

我们检查了外卖,里面是腐竹炒青椒。

由此,我们做了这样一个假设:

凶手正是在死者下去取外卖的时候进入死者家中的。门当时应该没有锁,死者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关上打带钥匙比较麻烦吧,才给了凶手可乘之机。而凶手的目的,多半是盗取财物,目标也许并非就是死者,而是这栋楼的其它住户。只是他凑巧撞见了出去未锁上门的死者。

等到死者回来时,凶手听到脚步声害怕了,于是慌不择路地躲到了主卧室。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死者回来时正打算要回主卧室。

死者在主卧室发现了凶手,于是他们发生了激斗。激斗从主卧室延伸到了客厅,这也是餐厅这么混乱的原因所在。最后凶手举起桌上的烟灰缸朝死者头上砸去。死者被击中前额,受了重创,但还没死,倒在了地上,大概是捂着伤口挣扎吧。至于凶手因为情绪失控,又用烟灰缸朝死者后脑撞击多次,导致死者死亡。

看到死者再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后,凶手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滔天的罪行。他想离开现场,但又不愿意就这么空手而归,于是在死者的家中寻找财物,所以才有了死者家中所有地方都一片狼藉的这一幕。

至于凶手为什么没有急着离去,大概是他知道死者独居,平时很少会有人来拜访死者的缘故吧。

6

才说完,服务员便把咖啡放在了我桌上。

“怎么样,这个叙述还算满意吗?”我蘸了一口咖啡,对晋文说道。

“现场信息就这些?”他问我。

“全无保留。”我说。

“所以你们当时差点把它当成强盗入室抢劫杀人立案?”

“如何?”

“简直愚不可及。”他用手指在桌上轻轻地画着小圈,显得百无聊赖。

许钧听到这话后,面色铁青,因为当时就是他最肯定地说那是一起强盗案件。

至于我,由于听惯了晋文这类未经遮掩的无情评论,自然也就没把它当成是一种失礼了。我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想听他接下来的分析。

“后来的取证如何。”他淡淡地问。

“什么取证?”我有点跟不上他的跳跃性思维。

“你们推翻了前面的结论,这不是强盗入室抢劫杀人案。”

“你怎么知道?”我陡然一惊。

“若不然的话你也不会现在来找我。”

“你这家伙,也太直接了点,知不知道跟你相处很伤脑筋唉。”我抱怨道。

晋文不置可否,似乎是想说除了推理案件之外他对任何社交都不感兴趣。

“话说回来,若真是强盗案,我们就得大伤脑筋了。一件没有目击证人、没有监控录像、现场又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就连嫌疑人调查范围都没有的强盗案件,我们又该从何查起呢,十有八九最后都会成为无头悬案,不了了之了。”感叹完,我又好奇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推断这不是强盗案件?”

“死者是个老烟鬼吧?”

“他对香烟确实有很大的瘾。”我被他问得有些不明所以。

“死者……算了。”晋文突然没了耐心,“我讨厌对这些一目了然的事情剥丝抽茧——证据是掉在客厅地板上的外卖。”

“什么?”

“我已经说了。”

“你倒是讲人话啊。”明明有话却硬是不说,我就是受不了晋文这点,激动地锤了下桌子。

若是有一天我不当警察了,非得找到这个家伙揍一顿以表示对他这些年来为我们处理疑难案件的感谢——我发誓会这么干。

晋文像是终于理解了我的愤怒一样,看了我一眼后,点了点头,同意了我的请求。

这时,许钧也聚精会神了起来,显然他终于相信了这个家伙兴许真的有那种本事。

“烟灰缸里应该不干净吧?”

“是的,里面很多烟头。”

我如实回答他,许钧则重重地点了点头。

“先假设这是一起强盗案件,死者取完外卖回来时照正常人的习惯他应该是把外卖放到餐厅桌上。可是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样做。外卖盒是在客厅地板被发现的,说明死者很可能进来时是放在客厅桌上,准备在客厅进食。再联系他八点才点外卖这点来分析,说明他的生活作息比较随意。如此,他抽烟必然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进行,烟灰缸自然也是放在客厅的桌上。而问题就在这里:假如凶手先是与死者进行激烈的搏斗,并把桌子推翻了,沉重的玻璃烟灰缸应该会随之抛出去。烟灰缸属于易碎品,这种撞击力度足以使它破碎。可是事实上凶手却把它当成了凶器。所以这种情况不成立。桌子应该是在杀死死者后推倒的,现场的混乱痕迹也是凶手事后造成的。”

我听完哑然了一会儿,正要提问,却不料被许钧抢先了:“有没有可能烟灰缸是放在沙发上的?”

“沙发是布制的,如果放沙发上很容易引发火灾,一般人不会这样做。就算他完全不在意这点,人坐在沙发上抽烟,烟灰缸放在沙发上其实并不比放在桌上用起来方便。而如果烟灰掉落在烟灰缸外面,沙发上的烟灰清理起来可远比在桌上麻烦。综上所述,这种情况微乎其微。当然,特殊情况也需要考虑,但是我想事实是怎样勘察过现场的你们比我更清楚。”

许钧听了不禁点了点头,为晋文的推理所折服。之前的各种不满和误会看来随着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可是还有种情况,既然死者生活作风不规律,那他难道就不能躺着吸烟吗?若是这样的话,烟灰缸多半是会放在地上了。”

我知道我述说的和许钧说得这两种情况都不可能存在,但我就是想听晋文的推理——不,实际上我是想尽办法在刁难他而已,回顾起以往我多次在智商上被此人鄙视,我就迫切地想寻个机会进行报复。

可是,这家伙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望着我,仿佛……就仿佛我的实际年龄只有小学六年级未毕业。

天呐,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你似乎忘了你们提到过的条件了。请再回忆一下吧,死者家中的桌子是什么样子的?那是厚重的烤火桌,如果烟灰缸是放在地上,那一定是沙发和烤火桌底部之间的缝隙处。试想一下,凶手与死者发生激斗,这种情形下凶手有可能发现藏在如此隐蔽之处的烟灰缸并拿它当武器吗?而且,别忘了死者当时点了外卖。难道你平时是躺着吃饭吗?”晋文最后的一声质问,如一声惊雷,愣得我姿势僵了很久,才发觉自己被对方如此轻蔑之话打击得完全没了底气。

就连许钧,也是对我嗤之以鼻,这个家伙转变立场也实在太快了一点。

而后,晋文索性不看我了,脸朝向一边,似乎为我这类钻牛角尖的提问弄得没有一点耐心。

“那你就是从这一点断定它不是强盗案吗?”

我缴械投降了,语气也变得像是里面被抽空的气球,干瘪得没有一点神气。

7

“林队,我想这就是一起强盗入室抢劫杀人案。”许钧胸有成竹地说。

“许钧,你们中了凶手的圈套。”林队叹了一口气,说。

林队是是我们的上司,年近半百的他有着丰富的办案经验,自然可以发现我们忽略掉的奇异之处。

“林队,此话怎讲?”我问。

“难道你们不觉得现场的混乱程度也太夸张了一点?”

我们又继续观察了下现场,但还是没有找出其中的可疑之处。

见我们困惑,林队继续解释:“这个烤火桌十分笨重,足有一个高中生的重量。想想看,如果要推倒它必须用足够的力气从桌面下方使力才行,而当时两人搏斗时,若有人撞向它力的作用点是在桌面的边缘,那只会使它短距离地移动,不可能使它侧倒。那是有人故意推倒它的。”

说完,我和许钧去做了实验。我们把烤火桌立起,发现我们必须要用全身七成的力气由下往上推才能达到那个效果。

“还有,这烟灰缸也有古怪,它从桌上掉落在地面上应该会破碎才对,可它却是完好无损地被用作了凶手杀人的凶器。”

林队说着又看向了那面玻璃屏风,此刻它只剩下了框架,立在客厅与餐厅之间。

“这个也是,凶手与死者搏斗的地点是在客厅这一边,玻璃碎片就应该掉落在餐厅的地板才对。可事实恰好相反,镜框的餐厅这一边几乎一块碎玻璃也没有。”他把尸体上半身抬了起来。“更奇怪的是,尸体下面没有压着碎玻璃,但尸体身上却有,这也充分说明了玻璃屏风是凶手在杀死死者后从餐厅这边用工具击碎所致。”

“啊,真是如此。”许钧恍然大悟,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推论是完全的错误。

“那凶手的动机,这么说了很可能是仇杀或情杀?”

林队这次没有回答,像是在思考什么一样。

“有一点我非常在意,不知道你们发现了没有?”一会儿后,林队问。

我们朝着林队注视的房间望了一眼后,异口同声:“什么?”

“太乱了,柜子里,抽屉内的东西被翻之一空,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就没有那里干净过。”

“凶手不是为了把现场伪造成强盗入室抢劫才这样吗?难道凶手假戏成真,想拿走死者家中的财物?“

“假戏真做倒不至于,就算是这样也不会翻得这么细致,连阳台和厨房都不放过,这实在太夸张了。”

“林队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实在想不出为什么。

“我觉得,凶手像是在寻找某样东西,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东西。”

“可那又会是什么呢?”

“我不清楚,但我想那东西一定不可告人,甚至可能正是凶手的杀人动机所在。”

我听了为之一振,可随后,又满是懊恼。

“那东西应该被凶手带走了吧?”

“很有可能是的,但是我们也必须再做一次现场搜查。”

林队吩咐后,我们办案人员纷纷在各个房间搜寻了起来,可是找了一个下午没有发现那种东西。

林队做了一个案发分析:凶手来这里的目的正是为了那个东西,但他不并非是趁着死者下去取外卖的空隙擅自闯进去的,因为他无法预料这种情况,所以他应该是以拜访的方式前来。从死者的一次性筷子未开封这点推断,凶手拜访的时间正好是死者取走外卖不久的那段时间,死者还没来得及吃。凶手很有可能是与在楼下取外卖的死者正好相遇,然后以协商为由同死者一起进入案发现场——也就是死者家中。可是,他们在协商过程中却发生了争执,愤怒中的凶手起了杀心,于是用桌上的烟灰缸将死者杀死。即便是做了这种事,凶手也并未惊慌失措,他有着极为强大的心理强度,他冷静地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经过一翻寻找后,凶手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制造乱象,刻意取走财物,把现场伪造成强盗入室抢劫案的样子。

“凶手与死者是熟人,很可能最近发生了纠纷,你们去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尤其是对死者有怨恨的人。”

“那么,你们的调查结果如何?”晋文问。

“被锁定的嫌疑人总共有6人。”我说。

“然后呢?”

“怪异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然后你们的调查中断了,这6人案发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

我看得出当他说到这里时,变得神采奕奕了,我敢打赌他一定十分希望听到这后面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他杯里的咖啡已经被他喝尽。我正要继续说下去,他阻止了我,吩咐服务员再送来一杯拿铁。

这家伙,明明喝咖啡的动作这么斯文,速度却是如此之快,他一定是被这个案件所吸引了。当一个人专注于其它的事情上面时,对于眼下所进行的平淡之事,往往是浑然不觉,这感觉类似于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吐露心事,明明已经喝醉了但还能聊成一片火热。

他对咖啡还真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喜爱至如此,也许是需要经常熬夜完成研究任务的无奈之举致使他对咖啡有着毒品一般的依赖。即使是这个家伙,对于推理范畴之外事情,也会如此认真呢——当然,或许他只是熬夜阅读爱伦坡的英文原著也未可知呢。

真是个让我既憎恨又担心的不安分的怪家伙。

8

以下是我关于访问嫌疑人的过程的陈述(考虑到晋文对细节的需要,我讲述得尽可能详细):

我们首先调查的是莫龙,男,三十二岁,经营一家中等规模的卡通手办店。两年前因为想扩大经营规模在市中心再开一家分店,需要一笔资金,所以急着找银行贷款。但是,因为他信誉度的缘故致使他只能借到一笔很有限的资金,对于他的扩大店面计划来说这笔钱是杯水车薪。他当时找了很多人借钱,但还是远远不够。后来,他经人介绍找到了银行的一位经理,也就是死者叶永君。

对于死者叶永君,我有必要再做介绍。他于八年前从金融院校毕业,一出校便于此家银行实习,不出三个月便签约成为正式工。成为正式工后,他很快就展示出了他在金融领域强大的业务天赋。几乎银行的所有高层都赏识他,使得它两年成为主任,第六年便升为了银行分部的经理。可实际上,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一路光鲜的背后其实暗藏了很多密不可喧的东西——他的背后身份是一位高利贷者,利用职务之便给那些没有银行贷款资格的借贷者放高利贷。他在当银行主任时便开始着手此事。而他之所以不曾出事是因为除了他娴熟的业务处理手段外,还有着他身为银行高层的舅舅的缘故。想来,他当时能够打败众多的应聘竞争者,应该也是他舅舅的暗中操作。

总之,莫龙找叶永君借过一百万的高利贷。可是一年后却因为经营不善以及一些外部原因导致生意严重亏本。不久,还贷期限到了,叶永君多次找人上门去催,莫龙身边并无积蓄,只得请求将期限延长。到后面,随着利息越滚越多,他不得不以那家分店作为抵押。

两年后,莫龙已经前前后后还了八十万,可是高利贷的利息这东西,本身就是滚雪球。现在,他不仅分店没了,还欠下了叶永君两百万的巨款,就连现在住下的房子,恐怕不久也要成为对方的抵押物了。

可尽管如此,莫龙还是经常遭到一些人的无故骚扰,比如车灯被不明人士敲碎、店面的玻璃被砸、有次他走在街上甚至差点被楼上的花瓶砸中,此类事件层出不穷,毫无疑问正是叶永君的指使,目的正是逼他还贷。

而他的老婆,因为受够了这种日子,带着孩子离开了他。

我们找上他时,他企图掩盖这件事。

对了,我们是在第二天上午去了他家,当时他正在睡觉。

“叶永君死了啊。”他表现得很惊讶,“我只知道他是银行得经理,以前去银行时跟他打过交道。真是可惜,他年纪轻轻的就走了。”

即使他演得再努力,我还是能够窥见他眼神里暗藏的狂喜。

“莫龙,你也没必要演戏了,两年前你曾找他借过高利贷,这些我们都调查清楚了,不然我们也不会找你。”我掷地有声地说。

莫龙听了脸色刷得一下白了,犹豫着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坦白了:“没错,确实有过这事。”

“那你应该很恨他吧?”许钧问。

“当然,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这些年来把我折磨得够呛,逼得我妻离子散,我是每一刻都要——等等。”兴许是觉得事已至此掩饰也没必要了,莫龙打算和盘托出,可说着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紧张了起来,四指合拢对着太阳穴,“我虽然恨他,恨他不得好死,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要杀了他啊。警察同志,我发誓他的死真的跟我无关。”

我不想听他毫无意义的自白,于是直接问他;“昨晚八点四十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昨晚八点半……”他回忆了一下,“昨晚那个时候我在KTV跟人喝酒啊,一晚上都在那儿。”

“确定吗?”

“确定。”他很肯定地说。

“有人能证明吗?”

“你是说证人吗?有啊,昨晚陪我喝酒的姐妹都能替我作证。”

“那把她们的名字和身份告诉我。”


第二个嫌疑人是高露,他在两年前与死者结识,因为与对方互有好感,不久便交往起来了,甚至多次发生了关系。

可是,高露却是有夫之妇,她与叶永君的关系属于婚外情。而叶永君是知道这一点的,但他并没有提出要与之分手,反而想将此关系一直维续下去。

其实从我们调查的一些细节来看,叶永君只是追求刺激罢了。唉,很多有钱人总是有一些特殊的癖好。

可是最近,他们两人的关系却出现了问题。高露想要摆脱这种关系,但叶永君不肯,一直缠着高露,并以把他们俩的特殊关系告诉高露丈夫为由,企图逼她就范。

在这里,我们就不得不提到第三个嫌疑人了,也就是高露的丈夫雷浩。

事实上,雷浩后来知道了妻子与叶永君的关系。

我们去了他们家,当我们问及雷军他妻子与叶永君的关系的时候,他语气十分轻蔑:“哼,败家娘们做的丑事,有什么必要替他遮遮掩掩的。就直说吧,我早就知道了他们那见不得人的事,只不过我倒想看看这败家娘们打算瞒我多久。”

这时,我注意到他们家的客厅里一片混乱,被单和枕头都被仍在了地上,看样子刚刚发生了不小的争执。餐厅桌上的菜正冒着气,上面对开摆着两碗饭,但都只吃到一半。

“喂,你说话注意点,我做了这事确实不对,但你以为自己就是什么好东西吗?说什么想看我瞒多久,实际上还不是为了暗中收集证据等离婚后分多一点家产。”高露伸长了脖子对坐在另一头的丈夫说。

“什么,难道你给我戴绿帽子还有理了不成?我告诉你,离婚后你什么东西都得不到,在这段期间你有的是罪受。”

“我能不能分到财产又不是你说得算,你还真以为你有那本事?要不是你没用,我怎么会找那种人。”高露讽刺道。

“败家娘们,你再说一句。”雷浩站了起来,指着妻子骂道,其阵势大有一旦对方开口便要冲过去给她一巴掌之势。

高露也许是真的害怕盛怒的丈夫,即使是当着警察的面,也不敢再同他争论了。

而我们也劝阻了雷浩,让他坐回了沙发上。

“雷浩,你恨叶永君吧?”我问。

他听了愣了一会儿,随之气极而笑;“瞧你这问的。警察同志,莫非你老婆跟野男人在外面睡觉你不会生气,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对你要出门时的老婆说一句‘出门注意安全,记得带套。’?”

“雷浩,你说话注意点。”许钧严肃地警告他。

雷浩摊了摊手,耸耸肩,像是在说“谁叫你们偏要问这些弱智问题嘛”。

“雷浩,我们告诉你一件事,叶永君死了,昨晚被人杀死了。”

此话一出,夫妻两人都陷入了一阵沉默。不久后,雷浩拍了拍手掌,兴奋地说:“很好,死得好,那个牲畜总算是遭天谴了,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叫他痛苦。警察同志,是哪个好汉干的,我一定要好好地感谢他。”

“雷浩,我想请你严肃点,否则我会以妨碍公务为由拘留你。”许钧指着他说。

“对不住,对不住,警察同志,我只是太兴奋了点,别放在心上啊。”他摆了摆手说。

我十分厌恶雷浩这种社会人作风的丑恶嘴脸,因此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时,我注意到高露的脸上流过一丝忧伤,看样子她对叶永君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

“雷浩。高露,昨晚八点四十到九点之间,你们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受不了这类三流肥皂剧的桥段,于是直入主题。

“这是什么意思?”雷浩问。

“请老实回答我们问题,其它的不需要你管。”

就连一向比许钧要沉着的我,也快被磨光了耐性。

“昨晚我们在家。”他总算是安分了下来。

“在家做什么,有谁能够证明吗?”

“哦,讲了半天原来是你们找不到凶手怀疑到了我头上啊。”他高声叫道。

“雷浩,我再问一遍,你在家做什么,有谁能证明。”我真不知道再这样下去我会做些什么。

“这个,你问她吧。”他瞧了瞧高露。

“高露,昨晚八点四十到九点之间,你们都在家?”

我忍住照雷浩一圈挥过去的冲动,对高露重复之前的问题。

高露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眼角有些湿润,显然是多少为叶永君的死受了打击。

“在家做什么?”

高露欲言又止的像是对这个问题感到为难。

“这事关系到案件的侦破,请您对我们如实诉说。”

“我们在吵架……”

“是关于你和叶永君之间的事吗?”

“嗯,也有离婚的事。”


第四个嫌疑人是索亚汽车公司生产部的总监,名字叫张亚桥。他跟死者既无业务往来也无感情纠葛,之所以把他锁定为嫌疑人是因为他的弟弟前不久死于车祸,肇事司机并未找到,但他坚信那就是叶永君。

“你为什么怀疑是叶永君干的呢?”在索亚汽车公司生产部的办公室,我问。

张亚桥给我们端来了水,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我们说了声谢谢。

“因为在我弟弟出事不远的地方看到过一辆车前箱凹陷的蓝色奥迪,车是敞篷的,所以我看到了那个司机,戴着黑色墨镜,穿着白色的陈述,飞速地从我面前驶过。弟弟在医院去世后,我发誓要找出那个司机,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朝此努力,两个月前我终于找到了他。”他坐了下来,说到这里,他握紧了拳头表示对此事的愤怒。

“据我们调查,你弟弟是在半年前遭遇车祸的,为什么你花了三个多月才找到他?还有,你找到他了为什么不报警?”我问。

“因为我不记得他车牌号啊。当时我只知道这车出了事故,哪里知道出事的是我弟弟,所以根本没想过要记住它的详细特征。”张亚桥说着说着语气低沉了起来,像是回忆到了伤心事,“我也想过报警的,但是仅凭我的说法根本无法给他定罪,我缺少证据。”

“你能记住的只是车的颜色、品牌、形状以及司机的大概样貌吧?”

“是。”他垂下了头。

     “如果只是这样,确实无法定罪,是你看错了也不一定呢。”

“不可能,我后来暗中查过,叶永君从前有过一两蓝色的敞篷奥迪,但是发生那件事后却从没见到他开过了。他一定是把它处理掉了。”

“警方可以调取这方面的记录啊。”

“我知道,但是我觉得还不够,那家伙到时候要是死不承认就没法子了。我必须收集更多的证据才行。”他顿了下,又继续说,“跟你们说啊,我不查不知道,查了才知道这家伙真不是个东西。”

“你查到什么了?”

“我一直就很奇怪,他一个有钱人为怎么会住在那样的地方。你们也许不知道,叶永君带过好几个不同的女人去过他家。更可恶的是,有一次我看到他背着一个女孩子上去了。那个女孩子也许是喝醉了,正躺在他背上睡觉呢。我就在想,这家伙又要糟蹋女孩子了。”

当时我把这事认定为死者的私事,所以也没用放在心上,于是就问他:“所以你认定他就是那个肇事者?”

“对,我是不会这么放过他的。”

“所以你杀了他?”

张亚桥突然脸色大变:“警察同志,你在说什么啊?”

“昨晚八点四十到九点之间,你人在哪里,在干什么?”我没理会他满脸的疑问。

“那个时候我在老陈店子里啊。”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老陈全名叫什么,做什么的?”

“他叫陈世如,是一家汽车修理店的老板,店名叫艾斯墨漆汽修店,就在城外的临城路上。”张亚桥老实回答道。

“你跟他什么关系?”

“我们是高中老同学。”

“平时来往多吗?”

“还好吧,说多不是,说少也不是。”

“昨晚找他什么事?”

“是业务上的事,我不是生产部的经理嘛,最近厂里有一批需要处理的问题车,急需脱手,老陈就找到我,希望能够把这批车交给他。”

“那你们最后谈成了?”

“没,这是以公徇私的行为,上面这次查得紧,我怕会遭到处分,所以就没依他。”

“你的眼睛?”这时,我才注意到他眼睛颜色的怪异。

“哦,我戴得隐形眼睛。”

9

“晋文,你得出什么结论了没有?”我从服务员手上接过咖啡。

“确实看出了点东西。”他扶了扶眼镜。

“说说看。”我们两个突然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急,不是还有两个嫌疑人吗,现在就推论未免有些早了,不够全面。”

我缩回了身,喝了一口咖啡,好烫。而许钧坐在一边脸上毫不掩饰失望之色,但出于礼貌又不好说什么,这副模样在我看来煞是有趣。

“你们去求证了他们口中的证人吧?”晋文又问。

“这个自然。结果是四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

“把具体过程跟我说一下。”

“我会告诉你的,另外还有件事跟你说下,本来我们锁定的嫌疑人只有四个,另外两个是后来才加上去的。”我故作神秘地小声道。

“怎么回事?”

“不急。”我模仿他之前的语气,刻意地报复他,“我渴了,需要喝点咖啡,让许钧跟你说吧。”

晋文望向了许钧,眼睛里充满了迫切的期待。看来在奇怪的案件上面,即使是冷漠如晋文之流,也会抛弃自己一概的矜持。

“你要说吗?”我问。

“可以,我来说吧。”也许是想赢得晋文的认同,许钧跃跃欲试了起来。

10

以下是许钧的陈述:

我们首先找到了莫龙的做证人,也就是他口中的姐妹。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一群失足的风尘女子,在KTV做陪客。

替莫龙作证的女子有五个,我们把她们叫入了一个房间,她们本以为我们是客人,可得知了我们是警察后紧张了起来,表现得十分拘谨。

不过后来在老板的劝慰下,总算自然了一些。她们之中一个类似大姐大的女子主动出来回答我们的问题。

“莫龙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吗?”

“也算不上经常来吧。”

“昨晚莫龙一直都跟你们在一起?”

 “算是吧,从八点到十一点。”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他期间出去过一次,但没有太久,大概就十多分钟吧。”

“他出去干什么?”

“他说是去接一个朋友。”

“他朋友也来了吗?”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摇了摇头。

“他是几点钟出去的?”

“好像是八九点的样子。”

她回答得有些举棋不定,于是问了旁边的几个女子,得到的回复是八点四十,那个女子当时看过手机。

“那莫龙当天晚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只是心情不好来找我们喝酒,至于奇怪的地方我们也说不上。”


我们找的下一个是张亚桥的作证人陈世如。

当时他正好在店里——讲实话,陈世如的店面虽是开在城郊的干道旁,但还是太偏了,我们在那儿呆了好久,连汽车鸣笛声也没听到几次。

至于那个奇葩的店名我实在记不住,而且吴月也跟你说过了,我就不说了。

“张亚桥昨晚来找过你?”我问。

“是啊。”

陈世如一边敲打什么一边回答我们,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具体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八点半左右吧,具体记不清了。”

“怎么会记不清,说说你们当时具体的会面情况吧。”

“我现在很忙。”

“陈世如,请你配合调查。”我故意压重了语气。

也许是见我的态度坚定,陈世如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做了个请的姿势,不情愿地把我们带到车间里一处空地。这里摆了两张凳子,在他的示意下,我们坐了下去。

经过车间时,我们看到在左侧墙壁上挂着一个浅红色屏幕的电子钟,时钟是用类似于交通红绿灯的数字显示出来的。现在显示的时间是七点。

他走进了房间,骂了句:“兔崽子,天天就知道玩游戏,从来就不学好,哪天小心老子把你电脑摔了。”

里面是他的儿子,大概是正在津津有味地玩着网游。我们没凑进去看,所以不知道他的儿子有多大,只能从他的声音判断大概是青春期的阶段。

“你真烦,作业我做完了,玩玩又怎样。电脑又不是放这里当摆设的。”他的儿子不耐烦地抱怨。

之后这父子俩又叽里咕噜地吵了好几句,这里由于时间问题就不作陈述了。

“你们是问昨天晚上的事儿吧,讲到那个我就感到窝火。”

陈世如办了张凳子放在我们前面,坐了下去。

“老张昨晚来到我店里时,我正在工作,伙计们都不在,所以必须一个人干好多事,而我那没出息的儿子在黑房间里玩了一晚上的游戏,所以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不舒服归不舒服吧,我毕竟有求于老张,所以得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他当时是开车来的,车前身左侧微微凹陷,车灯也坏了。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来得时候撞到杆子了。这家伙都老司机了还能出这事,真是不像话,于是我就给说要给他修修。

“你问的是具体时间对吧?我那时也没看,不过客人来了我得招待,正好也可以休息下,所以问了那不争气的儿子。他只说是八点多,也不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哎呀我那个气的,于是我就自己探出头走过去看时间——瞧,就是这上面的电子钟。”他指了指那个钟。

“这老张,来得倒是很及时,本来说是九点多到的,今天八点五十就来了。他是说事情忙完了,因为想我,所有就立刻赶来了嘛——唉,一个大老爷们的开这种玩笑真是恶心。他说要跟我谈业务上的事,我说可以啊。他看了看天,说今晚的月亮这么圆,景色又这么好,呆在车间里太闷了,出去一边散步一边谈吧。”

吴月打断他问:“业务上的事是指把他们公司那批车脱手给你的事吧?”

陈世如先是一惊,然后点头说:“是啊,你们连这个也查到了啊?”

他显得有些紧张,不过见我们没有在意这事,他才释怀了起来,又继续跟我们陈述:“我们在河边一边走一边谈这批车的事,老张的口很松,看样子他好像摆平了他们公司那边。我也就放心了很多,觉得车子的事稳了。因为心情好的缘故,我们后来又谈了很多话题,谈到我们以前高中的事,也谈到了历史。”

“你们说沿着河走,是指这里不远处的小河吧?”吴月又问。

“没错。”

“是朝哪个方向?”

“一开始是朝市外方向,不过我们后来又往回走了,因为他说这里这么偏怕走远了迷路,我们就这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回。后来我们走累了口也干了,他问要不要找个店子歇歇脚吃吃夜宵什么的。我说好,所以我们就打车去了市里的一家烧烤店。”

“就这样?”我以为就到这里了,正打算把记录本收起来,陈世如这时又提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这家伙,吃饱喝足后,我正要跟他谈具体的合作。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大变,过了好一会儿,居然跟我说恐怕那批车不能够给我了。”一说到这里,陈世如就怒不可遏。

“他有说为什么反悔吗?”

“他只说公司里好像有人在针对他,如果把车给我很可能会遭人算计。哼,既然如此开始就给我说明白嘛,这混蛋不是在糊弄老子嘛。”

“后来呢?”

“后来我就回家了啊,我们不欢而散了。这个家伙还回来把他车给开走了,大概是不好意思让我给他修了吧。”

“你回到家什么时候了?”

“十二点多了。唉,讲到这里我又忍不住想骂他了,白白耽搁了老子这么长时间,搞得老子落下了这么多事。”


后来我们又找到了雷浩夫妇同一栋楼的邻居。

“你说你们在昨晚八点四十左右听到他们在屋里吵架,是真的吗?”

“当然啊,这还能有假?他们吵得可凶了,劈哩叭啦的,几乎整栋楼都听到了动静。”

“吵了多久?”

“大概二十分钟左右吧。”

“你们没有去敲门劝阻吗?”

“去了啊,我当时还在门外说‘一家人有事好商量啊,别这么想不开’。我就说了这么一句,结果男的听了气势汹汹地在门那一边吼‘去死吧,好事婆,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说三道四的。’说完还用狠狠地对着他们家的铁门狠狠锤了一拳,可把我吓坏了。”

“那你们后来就没人再劝他们了吗?”

“都凶成这样了,谁还敢劝啊。然后就听到里面又吵了起来。”

11

“真是个有意思的求证。”晋文的脸上泛起了光彩。

“怎么回事?”我们急忙问。

“我之前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晋文搅拌咖啡的动作快了许多,看得出他很是兴奋。

“快说说。”

“不急。”他又是这句话,“我相信你们还有下文。

当我们回到局里后,我们把所记下的证言简单地汇总了一下。就这些信息,我们开会进行了分析。

“我们就先来分析莫龙吧。他在八点四十的时候离开过KTV,但是在九点左右回来了。虽然他声称是去接朋友,但却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死者的死亡时间正好是八点四十五到九点,那么,他出去的这接近二十分钟里到底做了什么,就很值得商榷了。”许钧说。

“你难道是觉得他会在这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去杀人?”我不可思议道。

“有这个可能。”

“不可能,从KTV驾车去死者家,需要十多分钟,来回需要接近半小时,时间根本不足够。”我反驳他。

“所以我在想,他可能并非是亲自去杀人,而是设置了某种机关,他只是去启动这样的机关。毕竟他出去的这二十分钟实在很令人怀疑。”

“那死者家的凌乱现场又怎么解释?”有同事问。

“也许那并非是凶手做的,凶手与寻找东西的人并非同一人。”

我吸了一口气,为许钧这不着边际的想法感到费解。

最后,还是林队开口了:“死亡现场并没有发现类似机关之类的可疑东西,目前也没有踪迹可作证假造现场的人与凶手不是同一人,所以许钧的猜测不成立,讲解下一个嫌疑人吧。”

许钧退了下来,坐在我旁边。我走上去,站在白板前,代替他进行讲解。

“我的怀疑对象是雷浩夫妇。他们是在以假装关系不合来麻痹我们,从而以互相作伪证来实现他们的不在场证明,事实上这一切都是他们做的。”

“有什么依据吗?”林队问。

“依据是他们桌上的半碗饭,而且饭菜冒着气,说明他们在我们来之前正在吃饭,菜也是刚刚做好的。如此问题就来了,我看到地上到处都是被单枕头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有少数的瓷片,从他们的态度举止上很容易认为他们不久前还在争吵,而就在此情此景之下,高露竟然还能为他们两人弄午餐,并一起吃饭这也实在太奇怪了点。”

“可是你们不是也从他们邻居那儿证明了他们案发当时在家里吵得不可开交吗?”不出我意料的,果然有人会这样质疑我。

“问得好,我现在就解答你的疑问。当时邻居只是听到他们在吵架,但是可没有亲眼看到他们人。那么,凭什么来确定他们听到的是高露夫妻本人的声音,而不是他们事先准备好的录音呢?”我反问。

“录音吗?好像是可以设置它在八点四十分准时播放,我居然没想到这一点。”

质疑我的同事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让我别提有多兴奋了。

可是,许钧这家伙却提出了他的质疑:“那门上的那一声巨响又怎么解释?”

“这个的话我觉得是雷浩他们在屋子里还设了其它机关,等到杀完人回来时再把机关撤了。”

“但是它又怎么知道邻居何时会去敲门劝架,你不要告诉我这是巧合。”

“不是巧合,而是声控。就像楼梯间的声控灯光一样,通过门上的振动来启动这个开关。”

许钧不说话了,显然是默认了我的推理。

不只是许钧,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我的推论比较有说服力。

“林队,我建议立刻对雷浩夫妇的家进行彻底的清查,以免错失机会。”我趁热打铁地对林队说。

晋文扑哧一声笑了,差点把口里的咖啡吐了出来。这副模样,真是让我对一概保持优雅姿态的他大跌眼镜。

“喂,你笑什么啊?”我觉得我的智商又被此人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狠狠地侮辱了一番。

“淡定,淡定。”他摆了摆手,不淡定的人明显是他,“很明显啊,凶手是临时杀人,怎么可能事先在家布置这么麻烦的机关。再说,是怎样的录音器音质能够好到让人听了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都没人听不出那可能是机器发出的声音。”

“不是隔了扇厚厚的铁门吗?声音本来就经过了一层削弱,听不出来难道不正常吗?”我用力地反驳他。

让我又羞又恼的是,晋文又那样看着我了,用他那怜悯的——不,是用他那悲悯了的眼神毫不留情地把我可怜的自尊心抽打得体无完肤。

“请问你见过4D幻音功能的外音播音器吗,就是那种比电影里美国间谍用的还厉害的高科技?”

“啊?”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吵架时雷浩夫妇应该是在客厅,所以声源的距离要远。但当邻居敲门时,雷浩狠锤了门一拳,这时的声源应该是在门后,距离会明显拉近,而且吵架连续吵了二十分钟,声源应该会不断切换位置才对。我想,就算是听力再差劲的人即使在门外也不会对声音的方向和位置没有任何概念。”

说完后,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我就是那种听力特殊的人。

许钧这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恶,太过分了,有外人在这里也不会给我一点面子吗?不行,我发誓我日后若不当警察了一定要在他身上实施一项完美的犯罪作为报答。

而事实上,后来林队也是这样推翻我的,只不过他没有晋文那么毒舌罢了。

至于高露为两人弄饭的事,还是许钧给了我解释:“很多女人决定要与爱人分手的时候都会想为对方做最后一件事,有的是最后一个吻,有的是洗最后一次衣服,有的是为男方再做最后一顿饭,哪怕双方积累的怨恨已经无法调解,都没关系,反正不久后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了。吴月,对男女感情上的事呢一点都不知道,怪不得一直追不到丽丽呢。”

许钧说完和其他同事一起苦笑地望着我。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林队问。

场面鸦雀无声,我和许钧的推论都被推翻了,也就没人自告奋勇地来发表自己见解了。

“那散会吧。”

我看得出林队有些失望,而失望正是来自于我们,可能是他对我们这些部下抱有如父母对子女那般的期望吧,可是我们却并没有成长,或者说成长很慢。我也知道,他一定是又发现了什么,但这只是他的猜测,所以并没有对我们说出来。

要是我们能够也具有他那样的敏锐力,他大概也会很欣慰吧。

我们的进展这时陷入了停滞,因为我们没法推翻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整个案情又变得扑溯迷离了起来。

这时,鉴定科那边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经过对死者手机最近的通话和短信记录调查,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事实:死者为人确实很不检点,曾强行与下属的女实习生发生关系,并拍了对方的裸照,以此来控制对方。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们为之一振,我们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实习生,她叫肖丽,在两个月前来到死者所在的银行工作。据调查,肖丽之所以能够在银行实习正是死者的操作。当然死者与她素未相识,主动把她拉入银行自然目的不纯。后来,他经常以此为由对肖丽进行骚扰。而肖丽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且又在死者手下做事,对死者的作为只能一忍再忍。但随着她的忍让,死者胆子越来越大,直到发生了之前提到过的事。

“所以,你们怀疑是肖丽所为?”晋文问。

“不,死者身体里没有发现药物成分,肖丽作为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是杀不死叶永君的,她使不出那么大的力气。我们怀疑的是肖丽的男朋友龚巧。”我回答说。

“但是。”晋文淡然一笑,“龚巧也有不在场证明?”

“是啊,别提有多怪异了。死者一直骚扰他女朋友,并拍了裸照,杀人动机是成立的。另外,我们没有在死者家中发现裸照,很可能是被凶手找到并带走了。从这一点看,龚巧也具有很大的嫌疑,他杀叶永君正是为了替肖丽取回裸照。”

晋文慢慢喝着咖啡,显得不以为然,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龚巧和肖丽都有不在场证明,当时他们在朋友的生日晚会上。我们取证了很久,也做过很多的推理假设,根本无法推翻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可事实上,龚巧的嫌疑是几人中最大的。”

晋文放下咖啡,眼神里透着仿佛看破一切的自信。

“我还是具体给你说说他们在晚会上的具体情况吧……”

“不用了,你们把调查重心放在他们身上做的全是无用功,凶手不是这对情侣。”

像是完成了某种工作一样,晋文站起身,抬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是的,这件案子我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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