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什么?理想是什么?
幸福是什么?未来是什么?
我常常害怕自己“不一样”,大多数人都一样的才是正常,“不一样”就是不正常。哪儿来的这样的荒谬呢?多数人即正义,那么少数人被迫不正常吗?我总是这么多的疑问,却不知向谁要答案或者自己去找答案,我从来就不是大多数人理想的那种女孩子,我总想不一样,可是我又是那种女孩子,因为我害怕不一样。
生在现代,沐浴现代文明之光。可我读不懂、融不进这现代文明,这是个很快又很压抑的时代。到现在我也没能读完鲍曼的《现代性与大屠杀》,不知道世界的另一面是不是就不用去面对他。鲍曼说“现代世界观追求的是教育和自我完善的无限潜能。通过应有的努力和好的意愿,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人在出生时是一块白板、一个空箱,后来在文明化的过程中,被遮盖和填满了,填充的是由共享的文化观念的平整压力所提供的东西。”我不理解的是一个呼吁平等与公平的文明社会却存在着那么多野蛮、暴力的丑陋行为,是这个社会不够文明,还是这个文明不够文明。大屠杀之于我是中学历史课本里必须记住的知识点,因为要考试的。后来我也没有思考,也许是因为阿伦特对极权主义的追溯,也许是涂尔干对社会分工与团结的思索,我不记得是什么启发我翻开鲍曼,很多人抨击他对现代性的思索,认为是对现代文明最大的“诬陷”,我的见识短浅,不足以评价。
我经历过的事情总是可以让我有浅谈现代文明的可能性,我读过的书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给我一些印证。林奕含逝世一年,我们还记得她,还有很多人悼念她。我不认识她,在她自杀之前。现在也不能说认识她,我只是读了一本她的书,很多人因为她的自杀翻开了房思琪,她的自杀是壮丽的,这本半自传穿上了悲剧的外衣,很多人为她的天才般的写作惋惜,很多人为她苦到窒息的经历难过,我读的时候想,我该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心态去读呢?我不是文学家,也许她天才般的写作感染不到我,我也不是“同情家”,可以为一个陌生人半真半假的故事大叱禽兽男,想到这里,或许我可以。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没有人知道过,我从来没想过说出来,更不想写下来,那都是证据,是我肮脏的证据。可是我知道,那些事情永永远远的埋在我的脑子里,我的身体里,腐烂在我心里。一想到,我的心就被放在了刀尖上,我想没有人知道,就不会有人知道。
可是一直折磨着我的呀,都是我不能恨又不能原谅的人啊。我不懂,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为何猥琐,我不懂,一起玩耍的大哥哥为何不是无知如我,我不懂,邻居家的大爷为什么一次一次骚扰妈妈。更不懂的是,妈妈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有些事情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有些事我不知道,不知道对男性要说不,有些事我知道,知道邻居大爷对妈妈做的事不对。很庆幸,我从来没有受到过实质性的侵犯,也许是老头子不行了,大哥哥找不准地方,总之在我不记得日子的漫长中,我一直选择无视。我更不知道为什么才六岁的我,什么都告诉妈妈,唯独这件事情我从来不说,这又是哪种文明封了我的口。我也从没有把妈妈的被动不忠告诉过爸爸,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念初中了,那是初一开学的第一天。那是我觉醒的一天,后来我不停的记起从前妈妈奇怪的声音,后来我不停的听到那个老不死的大爷明里暗里调戏的声音。我痛恨自己的懦弱,为什么从不揭发,为什么从不反抗,而是任由噩梦支配了三四年,我被抛弃,爸爸跟妈妈吵架,在梦里。更多的是跟现实没有多少分辨率的梦,上演着我小心翼翼维护的每个场景。说不出口的恐慌全在夜里袭我而来,不是失眠就是噩梦。对十二岁的我来说是种酷刑吧。我知道妈妈是跟我一样的,只是在此之前的十年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才是受害者,我无数次的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同龄朋友们,我想她们或许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我们是不一样的,又可能她们像我一样拼命捂紧自己的嘴巴,我们看起来是一样的。因为对我正不正常的不确定性,我从不敢说出任何言语,现在我也不知道,小时候我想的是死死守住我的秘密,任由它们发霉腐烂。我想说可又不敢,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文明社会还不足够纯粹,不足以无视我们所承受的灾难,我不需要关注,不需要讨回公道,我只希望没有人因为这些向我表达同情或是不齿,又或是嫌弃甚至抛弃。
我不敢相信的原因有很多,我闭嘴的原因也有很多,我不想做一个闪闪发光的人,有那么多理由,可我从来不知道讲给谁听,是不是应该讲,讲了是不是会后悔撕开自己的伤口,掘开自己的坟墓,太多的不确定,太多的不能说。
玛格丽特·米德在《萨摩亚人的成年》中的萨摩亚人隔绝于我们的文明,由此萨摩亚文明才成为了我们希望探索的未知之地,我们的文明是多么厉害,我们主动发现未被感染的土地,两相对比,认识一种新的文明,又从这完全陌生的文明中深思自己。可叹的是,未被感染的文明少得可怜,今日的萨摩亚人吸取了西方文明中让他们舒适、让他们的文化可塑性更强的部分,这是今天,明天他们还能保留多少独立性未知。当我们谈起文明,我们默认是人类独有的、愈来愈好的,人们都喜欢大多数喜欢的,相信大多数相信的,批评大多数批评的,好多人失去了独立选择、批评的能力,被大多数人的文明裹挟着成为历史的声音。
我想不明白现代文明等于进步,也许大部分是的。我不能为我的观点作出辩护,这是我保持缄默的理由,我也不愿意争论,因为我是如此的愚钝和混乱。我庆幸于我的愚钝,不然也许我也是一个房思琪,我用遗忘和逃避躲开了一场灾难,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跟我经历过一样的成长,反正也不重要。我庆幸自己在有能力治愈自己之后才觉醒,这或许是我的超能力,我是个很容易原谅自己的人,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犯了错,说不上沉默是对是错,我就已经原谅了自己。
大家都说,过去不可改变了,就让它过去吧,只有未来是可以掌握的,我觉得错了。未来我预测不了,掌控不住,过去也绝对删不掉、忘不了,也绝不应该被我们的麻木所抛弃,总有人对现状不满而期许未来,我能理解,也相信他们可以在未来找到更好的自己,但是我选择拿起过去这把钥匙,不管是对是错,打开过去被我尘封的世界,解开过去被我缠死的结,也许要用很长很长的时间。但请不要用浪费时间来指责我,我只是在用过去思考未来,我只是在用现实面对理想。
做不到和解,就一直跟它们纠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