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你有没有遇到过这种类型人:ta对谁都很友好,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缺点。ta总是不停地迎合你,总是顺着你的话说(并不是出于巴结或奉承)。可你却非常非常讨厌ta。如果你认识这类人,并且ta已成功激起你内心的愤怒,那么,当你读完契科夫《宝贝儿》这篇小说时,一定能会心一笑,然后不由得发出深深的叹息。
短篇小说《宝贝儿》故事很简单,讲某八等文官的女儿奥莲卡是个美丽善良温柔的姑娘。库金是个剧院经理,租住在她家厢房。库金的剧院事业进展很不顺,奥莲卡心地善良,情不自禁爱上了库金,并嫁给了他。婚后他们过得很幸福。受库金影响,奥莲卡也热爱戏剧,与别人交流时,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丈夫对戏剧和演员的看法,她认为戏剧是高雅艺术,体现人的层次和品味。不幸的是,他丈夫出差时死了。奥莲卡成了寡妇。她伤心欲绝,哀嚎丈夫抛下她撒手人世。不久,奥莲卡在做弥撒回家路上巧遇男邻居木材商人普大叔,普大叔是的虔诚的基督徒,心地善良。两人聊了一路,暗生情愫。不久奥莲卡改嫁给木材商普大叔。改嫁后的奥莲卡与人聊天,言必聊木材,各种木材术语等等都门清儿。他们的生活枯燥乏味,因为普大叔不喜欢戏剧,他们从不上剧院。奥莲卡还说,“戏剧是胡闹的东西。看戏剧有什么好处呢?”普大叔也常出差,奥莲卡独守空房很无聊,这时有男房客斯兽医常来找她闲聊,斯兽医正值中年危机,和妻子感情破裂,生活很不幸。奥莲卡用丈夫那种教徒式口吻,苦口婆心劝说斯兽医原谅妻子重修旧好。后来木材商普大叔染上风寒病死了,奥莲卡又成了寡妇,她再次悲痛欲绝,哭天抢地地埋怨丈夫撇下她在人世。不久,她和斯兽医暗中在一起了,从此她与人聊天的话题换成了各种动物疾病。后来兽医随部队撤离小城,奥莲卡第三次被抛弃了。这一次,她的生活成了一堆死灰,任何东西都无法再打动她,她精神萎靡,心灵空虚,变得又老又丑。有一天斯兽医带着妻儿回到小城,奥莲卡几乎用乞求的语气请他们一家三口与她同住,且不收任何房租。奥莲卡很喜欢斯兽医十岁的儿子,她学他说的每一句话。从此,她与人聊天必谈学校教育,对兽医儿子的关心无微不至。连兽医儿子都开始讨厌她,她却浑然不知。夜里,奥莲卡家大门响了,她从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她以为是兽医妻子回来要带走她的儿子。其实敲门的是斯兽医本人,他只是晚归而已。奥莲卡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没人能抢走小男孩了。隔壁房间里,兽医儿子在梦中咒骂着奥莲卡。
最初看完这篇小说时,我笑了。奥莲卡这个人物让我想起我的一位小学同学和一位前同事,是的,他们很像。他们像寄居蟹一样寄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机械地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貌似很有学问其实是邯郸学步。他们害怕独处,生活中必须依赖别人才能活下去。我那位小学同学常年跟在另一位同学屁股后面当跟班,乐的屁颠屁颠的。有一次我刚和她说完一句话(那是一句三毛的名言),就亲耳听到她在楼道和别人转述这句话,她说话的感觉就是那句话是她说的,当时我心里就笑了。我的那位前同事更绝,天天当领导的贴身丫鬟,表面对领导服服帖帖言必称领导,私下却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该领导很多坏话。不知当时她有没有精神分裂,反正那阵子我听着听着,觉得自己快精神分裂了。有一次出差,我俩在一间房,她掏钥匙开门那一刹说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深刻,她说“赶紧开电视,现在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没电视都不知该怎么过了。”我暗吃一惊,心想好空虚的心灵啊。
当然奥莲卡和以上两个人还不完全一样,她更像武志红老师所说的“巨婴”,即对自己的人生毫不负责,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别人(通常都是自己父母或亲人),让别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这样的人,其实是空心人——空有“人”的皮囊,却没有“人”的内核。什么是人的“内核”?个人理解就是一个人的精神面貌,也就是ta的所思所感,心得体会。小说结尾,借用半夜敲门的细节,含蓄地表达出奥莲卡内心的惶恐和兽医儿子的憎恶,一个怕失去,一个烦羁绊,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讽刺。
小说中,契科夫对奥莲卡的身份定位很有意思,开篇就说她是退休的八等文官的女儿。八等文官在俄罗斯是较低等的官职,但她家出租房子,所以家境应该还可以。这看似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笔,其实为奥莲卡后来的命运发展做了极隐秘又极重要的铺垫,即她不依赖别人也完全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奥莲卡真正做到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丈夫是干哪一行的她就只说那一行的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重复丈夫的话,没有一句是她自己的真心话。她先后被抛弃过三次,每一次她都重复着同样的抱怨,她的悲剧命运像一个无限循环小数,永远在原地踏步走。
契科夫在这篇小说中,成功塑造出一个没有灵魂空披人皮的女主人公奥莲卡的艺术形象,让人不由心生感慨,余味无穷。难怪连托尔斯泰读完《宝贝儿》后,都拍案叫绝。奥莲卡这样的人,在现实生活中大有人在。小说布局上,采用一波三折的叙事结构(奥莲卡的三段男女之情,外加对小男孩的母爱泛滥)。逻辑上,由奥莲卡内心空虚这一条心理线索贯穿故事始终。在结尾,从由敲门声引发的一场虚惊,把奥莲卡内心的空虚和惶恐推向最高潮。小说语言上,采用了反复的写作手法。不仅是故事情节本身的反复(三段感情),还大量安排奥莲卡使用反复的语言(重复丈夫的话;哀嚎丈夫的语句)。这种情节和语言的多次反复,加深了奥莲卡的悲剧命运,使人物性格更饱满更具感染力。
奥莲卡非得依靠别人才能生活下去,这和我那位前同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开电视,不开电视都不知怎么活其实是一个意思。细品起来,既苦涩,又不寒而栗。
2016.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