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 亚斯塔禄与赫瑞斯

六道骸单膝及地，半跪在暗黑色的气浪中心处。他依然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原本刚好及肩的头发在自身斗气的影响下，慢慢地一点点变长，发色也因此随之渐渐加深。

亚斯塔禄抬起脚，从方才抵挡气浪所造成的辐射状圆坑中走了出来。他注视着眼前的异样景象，然后手臂微曲，五指并拢，掌心向上。

啁---

一团浓郁的黑色螺旋状球体，凭空出现在魔神右手的手掌心处。

“准备好了么？”

亚斯塔禄深黄色的竖瞳中，映现出少年渐渐站立而起的身形。

“您，说呢？”

（‘你，说呢？’）

低沉的陌生的声音夹杂在对方玩味不羁的语调里，亦扬亦顿就好像是两个声线的前后交互叠加。

“怎么？看来还没有被完全替代。”

魔神看了眼对方腰腹部正在缓慢愈合中的伤口，似乎是有些不大满意。

“差不多了。不过能坚持这么久，他也的确‘特别’。”

咔，咔。

“六道骸”左右活动了一下脖颈和关节，布满诡异纹路的侧颜显得尤为可怖。他抬起手臂四指蜷握拇指竖起，状似评判者般向着自己的胸口处指了指。

“终究只是个渺小的人类，难以逃脱吾辈的言语蛊惑。”

“呵，你太小看他了。他现在可是正在识海里依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反抗着进一步的融合侵蚀呢！”

“噷，白费力气。”

亚斯塔禄站立在原地，并不急于开始下一步行动。他将乒乓大小的螺旋球置于食指指尖，旋转着的漆黑的球体内部酝酿起无尽的死寂。

“也对，”少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他会‘坏掉的’。”

亚斯塔禄看向自己的指尖，话里有话。

“这可不一定。毕竟，‘他’是至今为止融合情况最好的配型者。”

亚斯塔禄不屑，似乎对这个话题毫无兴致。

“不开始进攻么？”违和的声音，再一次从“六道骸”嘴角逸出。“莫非---呵，现在怎么变得如此‘仁慈’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亚斯塔禄。”

双方继续僵持对峙着。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六道骸”伸出手摸了摸腰腹处。

“看来已经差不多了。那么，就开始吧。”

安静的识海里，忽然响起来自于亚斯塔禄的讯息。与此同时，他快速将指尖的黑色螺旋球对着“六道骸”的方向掷了过去。螺旋球的体积在被投出的一瞬间膨胀变大，不消片刻已经是方才的十数倍。

噌！

一个漂亮而又利落的闪身，少年轻盈的跃至半空中。躲避开了亚斯塔禄突如其来的主动攻击。

倏---

球体撞击在对方刚才所站立的地面上，溶出了一个直径米余宽的深坑。就好似黑洞一般，吞噬掉其所到之处的一切事物。

“真是不客气呢！”

“六道骸”调侃着，同时照样比样，也在手指间制造出了一个规格体积相同的螺旋球。但不同的是，他手中的螺旋球通体呈赤红色，看起来就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般鲜艳刺目。

“对于汝，这远远不够吧。”

亚斯塔禄眯起狭长的竖瞳，向对方传递着讯息。

“不够，不够，完全不够。”

“六道骸”勾起嘴角，血色的眼眸中泛着冷酷的杀意。

“是下不了手吗？现在轮到我了，昔日的‘同胞’哟！我可是绝对不会如此‘温和’的。”

话音刚落，赤红色的螺旋球嗖地一下，带着炙热的温度快速地向着魔神的胸口处袭去。

嘭！

亚斯塔禄架起左臂，随即用勾状长剑的剑身抵御住了业火的侵袭。接着，他手腕翻转，唰的一下，生生用利刃劈开了仍在不停旋转着的火球。一时间，支离破碎的螺旋球化作了星星火点，四散飞落在他的周身脚下。

“汝的力量变弱了。”

亚斯塔禄的声音，第一次在早已变得残破狼藉的函馆大厅中响起。他的嘴唇微微开阖，声音听起来冰冷低缓却又隐匿着无尽的蛊惑。

“有多久了？从上一次被你毁掉‘形骨’到现在。”

“六道骸”用像是在谈论着“今天天气真好啊”的语气，述说着过往的曾经。同时，也继续在手中制造出新的赤红色的业火螺旋球。

“多久？”亚斯塔禄深黄色的竖瞳收缩了一下，语调依旧不带有任何情绪。

“怎么，久到记不起来了么？不如，我来帮你回忆下吧。”

“六道骸”猛地睁大眼眸，在轮回之眼第五道影响下变成兽状竖瞳的左眼中异象突生---

吓，吓。

灰黑色的天空中，盘旋着数只羽翼残破的鹰隼和兀鹫。广阔的平原大地，尸横遍野。战场上的勇士们，身披着图纹迥异的战甲，两相对峙。汗水胶着着血污，来自幽渊的战士们沐浴着红莲业火。

“进攻，进攻。”

“传达，来自公爵的讯息。”

通体漆黑的传信鸦鼓起丰满的羽翼，从士兵们的队列之间低空掠过。

“碾压，踏平。”

“在对方的战垒上，插起胜利的旗帜。”

……

函馆大厅的空间突然发生扭曲变形，原本奢华繁复的巴洛克式建筑内部转瞬间变成了布满荆棘藤蔓的断壁残垣。

亚斯塔禄脚下的不远处，正堆砌起骸骨尸山。在尸山的最顶端，体型健硕的恶龙被锋利的剑戟自上而下贯穿过身体。它匍匐挣扎着，却难逃上位者威压的桎梏。鲜血不停地从它身下的口处汩汩流出，残损的骨翼早已被对方所折断。它艰难的摆动着脖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主人的方向，直至那双血红色的竖瞳中生机不再……

“够了。”

亚斯塔禄深黄色的竖瞳中升腾起复杂的情绪。他紧握着手中的剑柄，企图一直内心无法平息的怒意。

“不喜欢么？我可是特意花费精力，为了让你重温和它分别的瞬间呐，亚斯。”

“不要那么唤吾！”

亚斯塔禄周身猛地散发出黑色的毒气。

“戳到痛处了？呵，哈哈哈哈哈。”

少年突然放肆的讥笑了起来。他上身后仰，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呐，亚斯，我最喜欢看到你反常的情绪了！怎么办？更多，更多，想要给你看到更多的，那些不愿面对的景象。”

“Haures！这一次吾依旧会将---”

“将我如何？抹杀？噷，可别忘了，你曾做过的承诺。”被唤做赫瑞斯的少年并未纠正对方的称呼，他语调轻浮，有恃无恐。

“怎么不说话了？难得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亚斯塔禄沉默，他继续积蓄着力量，时刻准备开启攻击对战模式。

“喂，亚斯，”

“六道骸”握起五指，突然掩去了手中的螺旋球。接着他手背一翻，在自己和亚斯塔禄的身后幻化出了两个实体状的骸骨坐榻。

“别那么僵持着。我想，我们可以坐下来聊一聊。就像那时，在那位Lord手下时那样。”

“汝早已失去了与吾对等的资格。”

亚斯塔禄低声说着，但行为上却并不拒绝的顺势坐在了那方骨白之上。

“暂时休战。”

“六道骸”轻轻勾起嘴角，浅浅的微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儒雅的绅士。

“那个人类，已经徘徊在边缘线上了吧。”

亚斯塔禄面无表情，深黄色的竖瞳稍稍下敛。

“撒，被发现了呢！果然不愧是亚斯。”

“六道骸”伸出手掌，覆着左侧的胸口处，暗自计算着这幅躯体还能够撑上多长时间。威压的施放，斗气的升腾，业火螺旋球，包括现在的类实体幻术。不管是哪一个，对少年而言都是巨大的负荷。

“作为容器，一旦释放了这份力量，寻常人类大多会承受不住。他，值得称赞。不过，结果仍然显而易见。”

亚斯塔禄的声音有些低沉。

“呀咧，是在惋惜么？还是说，舍不得这么快就要和我再次分别？”

“时间不多了。”

“呼嗯，你还是那么无趣。”

“彼此彼此。”

“嗯---那么要聊些什么话题来缓和这气氛呢？”

“六道骸”单手托腮，后背倚靠着骨座。

“钥匙。”

亚斯塔禄注视着对方，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所不愿触及的一幕幕场景。

（‘赫瑞思，为何要与吾辈的同胞们为敌？’

战场对峙，褐红色的巨大兽形沉默不语。

‘赫瑞思，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红莲业火，褐黄色的竖瞳中思绪毫无波动。

‘赫瑞思，投降吧。’

沉默笼罩着死寂，魔神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远方。

‘赫瑞思，吾再问一遍，究竟是为什么？！！’

勾状的长剑剑锋直指，巨兽在地面上匍匐喘息，溢血的嘴角微微开阖。

‘钥匙’……）

“那时你说的‘钥匙’，究竟是指什么？”

“钥匙？什么钥匙？”“六道骸”故意蹙起眉头，作思考状。

“赫瑞思，不要装糊涂！吾辈从不浪费无谓的时间。”亚斯塔禄握紧拳头，“你的反叛。”

“嗯，那个啊。当然是因为召唤者，为召唤者消灭敌人---这是统帅着36个军团的第64位魔神的职责所在。”

“六道骸”扬起下颚，看向斜上方的45°角，似乎是在回忆思考着什么。

“汝在岔开话题。吾要知道的是---汝成为叛逆者的‘真正’原因！”

“你会相信吗？如果我说出来。”

少年吊起眼角，异色的眼瞳中暗潮波涌。

亚斯塔禄不语。

“呵，不敢断定么？还是说，你也在怀疑了？已经做过调查了么？”

“不要拖延时间。”

“好吧，长话短说。赫瑞思，也就是我，受命于召唤者，为其消灭敌人。同时，绝不会与同胞为敌。我记得那些术士们的羊皮卷上是这么记载的吧？”

“嗯。”

“事实，亦是如此。但是，也并非绝对。有一点，他们深知，却不小心又忘记了。”“六道骸”特意卖了个关子。“魔神，不论是哪一个，皆亦是72柱魔神的其中之一。”

亚斯塔禄的竖瞳忽地收缩了起来，“？！！不可能！！！”

“便是如此，信不信由你。”

“赫瑞思，到底怎么回事？向吾辈说明清楚！”

“哦呀，时间到了。拜拜了，亚斯。希望还能再见。”对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就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么好的适配容器，要是报废了，还真是‘可惜’呢！我，还想和你再次战---”

话还没说完，端坐着少年便失去了支撑，全身无力地从骨座上跌落下来。

“赫瑞思！”

亚斯塔禄面具下的表情在一瞬间崩塌，他抿着嘴角，一步步走向对面已经失去意识的人类少年。

一步，

骨质的面具后银发无风自扬。

两步，

濡血的嘴角染上樱红，刀割般的颧骨下颚棱角分明。

三步，

身后的黑色羽翼幻化消失，战甲化作了皮革的劲装，勾状的长剑配饰在腰侧。

驻足，

散发着冷峻气息的男子虽然半覆着面容，却丝毫掩盖不住其强大的气场。他的身高看起来比方才要低上一些，显露在外的样貌也更趋近于人类。

亚斯塔禄俯视着脚下的少年，在对方的识海中探寻搜索着是否还残留有自己所熟悉的气息。

“您大可放心，”空旷的函馆大厅的角落里，突然响起陌生男子的声音，“他还活着。”

“在屏幕后看了那么久，也该出来了吧。人类！”

冰冷刺骨的声音，让人遍体生寒。

“尊敬而又尊贵的魔神大人，战场和争斗并不适合像我这样‘羸弱’的渺小者。”

通过电子通讯所传递出的声音里，谦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收起你的言不由衷。”

亚斯塔禄转过身，踱步走向通往函馆二楼的旋梯，他的身形也开始渐渐变得浅淡而透明。

“交给你了。人类，别忘了与吾的约定。”

“是。如您所愿，我的魔神大人！”

身着白色大褂的男子，站立类似监控室一样的房间里。在他面前，整扇的墙壁上内嵌着数个大小不一的电子屏幕。透过显示屏，他全神贯注地观看记录着方才在函馆大厅中所发生的全部影像。

铮，铮，铮，

铮，铮，铮。

房间的另一侧，安装着数十台高速运转计算中的数据分析仪。

“啊，多么难得的数据。”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啊---太棒了！”

电脑终端所计算显示出的结果，让男子全身上下抑制不住地亢奋颤抖。

“编号69，”

“果真，你果真是我创造出的最高‘杰作’！”

嗡，嗡嗡。

嗡，嗡嗡。

男子白色大褂的上衣口袋里，突然响起间断规律的震动声。他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拉森先生，狩猎顺利结束。”少年特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

“很好。将他带回来，暂时安置在2号实验室。”

“是。”

男子将手机放回到上衣的口袋中，然后仰起头继续细致入微地观看着屏幕上回放的影像。

“呐！已经可以开始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