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阴郁的天淅淅地下起了雨,使得寒意尚未完全退走的大地又冷了些。一只鸡独自在雨中踱着步,他的羽毛被雨水打湿了,三三两两的簇在一起蔫耷在身上,也就比“落汤鸡”要略强些。但他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始终挺着胸昂着头,轻轻地迈着步,脑袋随着脚下的步伐左右晃动着,时而一轮的眼睛里散出些许的淡漠和孤独。不远处的走廊下有一群鸡拥在一起避雨,有的张开翅膀弓着身子卖力地甩掉羽毛上的雨水,有的转过头来用喙理着杂乱的鸡毛,有的就地排泄一番后若无其事的走开。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爆竹声,噼里啪啦......是新年里迎朋送友的习俗,像是在宣示着某种极好的祝愿与热闹。然而,这只雨中漫步的鸡听到这爆竹声后,停下脚步,转着头向四周看了看,警觉而又不安。待到没有异常事情发生时,他眼神继续淡漠的,独自在雨中踱着步。
他原本是不孤独的,也不属于这里。一年前的某天,他和另一只鸡勾着身子站在鸡贩的铁鸡笼里,被女主人选中买下, 然后被放在女主人的姐姐家里养着。女主人一家常年在外工作,年底才回到老家,而这两只鸡是为下一个新年准备的。就这样他俩从一个铁笼辗转到另一个鸡笼里。到了年底女主人一家人回来,于是他俩被装在一只开了小口的淡黄色蛇皮袋运了过来。一开始他俩的脚是被布带子绑着的,被关在了黑洞洞的散发着霉味的小柴房里,在陌生漆黑的环境中他俩互相簇拥着,嘴里发出微弱的叫声,无助与凄惨,回应他们的只是一片寂静的漆黑。
在女主人的吩咐下,她的儿子用碗装了水和一些米饭喂食两只鸡,看到他俩津津有味啄着饭粒时,女主人不无爱怜的说道:“快看,他俩一定是饿着了!”偶尔男主人也会放他们出去透透气,但过不了多久又会被围进黑洞洞的柴房,即便是脚下绑着布带子,女主人也不放心,生怕它们跑掉。
年三十的早上,和煦的阳光开始散满大地,光从柴房的木门缝里挤了进去,映在了满是枯黄的松针地上,两只鸡互相依偎着趴在那条窄细光路上。脚步声一步步迫近,然后是门上的插栓被拔下的声音,门被打开了。男主人俯身张开手向两只鸡捉去,他俩本以为是要开门喂食,就这样男主人的命运之手逼近时,第一只鸡发现事情不对,他猛地拍着翅膀用力跳开了,只是掉了几根鸡毛。而他的另一个同伴就没这么幸运了,或许是对于危险不够机警,也许是被脚下的带子绊住了没跑开,可能也没想着要去逃开。
就这样柴房里剩下了一只孤独的鸡,同伴被抓走之后,他蜷在离门最远的角落里,偶尔哀鸣几声。接着,听见一阵鸡的惨叫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痛苦,那定是同伴的叫声,渐渐叫声变得微弱,最后归于安静仿佛被昏黑的柴房吞噬一样。不久,不远处响起爆竹声,伴随而来的不安迫使他不断往后退直到碰到坚实冰冷的墙壁。
割喉,放血,泡开水,拔毛......整只被炖之后被放在脸盆上,插上两支筷子,摆在门口的椅子上,上面还冒着热气。接着男主人就点响了爆竹,这是每年这个时候都要进行的仪式“还愿”。过了会儿,女主人就把这“贡品”收了回去,用刀切开之后,加上之前的鸡汤和作料放进锅里又炖了一回。中午,她对着正在吃着鸡的儿子说道:“可惜了哟!不该杀这只鸡的,拔下毛来,哪里有什么肉哦!”
后来,他慢慢的习惯了这里的环境,脚下的绳子也解开了。但他仍还是孤独的,其他鸡排斥他这个“外来鸡”,不准他跟他们在一起避雨,甚至要骑在他身上啄他的鸡冠,当然,他会反抗,回身张着翅膀耸起毛去回击。多数时候他是孤单着的,眼神始终淡漠着。
元宵男主人又杀了一只鸡,然而死的却不是他,理由是他跟之前那个不幸同伴一样瘦弱,身上没什么肉,吃起来不够“鸡”味,于是就从男主人的老母亲那里要了只更肥的鸡代替。
次日,爆竹声再次响起,是阿婆点的爆竹送走了背着各种行李的男主人一家,那只孤独的鸡被放在老母亲的家里养,就这样他又从小柴房辗转到阿婆的木板搭的大鸡笼里。
清明那天,儿孙们都从外地赶回来扫墓祭祖,阿婆欢喜地提刀把那只孤独的鸡给宰杀了,就这样,这只孤独的鸡躲过了初一、十五,最终没逃得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