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4期“夜”专题活动】

林青从梦中醒来时，床头上闪着微微蓝光的台灯显示4:37。身旁的人鼾声如雷，甚至随着每次呼吸，床板都在随振动共鸣。她躺着不动，任凭视线从黑夜里一点点回来，掀开被子，点脚下地，出去了。

生活好像一切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领证八年，两人彼此维护当初丁克的共识，谁都不主动翻盘。林青有时看到同事带自家那些小小糯糯的孩子，看到对方小尾巴似的一步不离地跟着爸爸妈妈，嘴角也会不自觉地泛出笑意。但，更多时候，她听到的是——太羡慕你了，不要孩子绝对是最明智的选择。林青看看身边自己带娃的同事同学，那变形的体态、加速生长的雀斑和黑眼圈、不再像从前那般精致的妆容，还有——为了谁去接孩子或是怎么教育孩子引发的夫妻争吵……再看看自己，除了赚钱受累外，确实一身轻松，用其他人的话“你这多潇洒，说句不好听的，不想和他过了，立刻就能办手续”。

这些话林青听了无数次，也在思想动摇的时候提醒过自己无数次。但，这半年来，她身体里某个地方像是滋生出一股力量来，嗯，——好比是岩石缝里生出的顽强的小花，再恶劣的环境也没打退她。林青疑惑，再难的工作问题都能解决，怎么如今这道坎儿过不去了呢？

她没开灯。屋里的月光够了。

八年，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没动过，只添加几件助力的小家电而已。所有东西就像也在她和他心里长了位置，就该在那儿，或是说，不必麻烦移动。

她从桌面上拿起烟盒，很快，点燃的烟草鬼魅般地开始跳舞。思维随着吐出的烟气活跃起来，是继续，还是打破？林青想。

在先生出现前，林青还有过一段恋情，比起后来婚姻的无波无澜，那段可以说是死去活来。

她的初恋。

什么年轻的时候不懂爱情？林青就觉得那是句彻头彻尾的屁话。尤其是用后来的眼光看，所谓的保障、承诺就能让爱情保鲜？鬼扯！所以，她觉得，自己从第一次恋爱时就是很认真很认真的了，换句话说，是奔着嫁给他去的。

他满足了自己对另一半的一切幻想。金庸笔下男人的狭义，三毛笔下男人的浪漫，当然，还有她得到的无论两人走到哪里都轻而易举得来的艳羡——天造地设的一对。十八岁的林青第一次体会到爱情原来可以如此饱满，饱满到随时炸裂那种。

但，你知道的。老天爷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就给人那么完美的礼物。每件令人心动的商品背后都有标价。对林青来说，最昂贵的那件出现了。

她坚持到新婚之夜才把自己奉献，他们爱到忘乎所以，他们很快有了爱的结晶，然而，连续三年，四个孩子都没超过百天就相继流产。林青的身体明明才是朵盛开的花，怎么就结不出籽儿？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走在枯萎的路上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那么完美的爱人，竟然在婆家对自己生育能力的质疑下退缩了。

我儿子三代单传……我侄子可是这一大家子的希望……最后，就连自己的妈也说，算了吧，人家是冲着能生孩子去的……

能生孩子咋的？生不了孩子又咋？林青呕这口气，老娘我不是生不了的先天缺陷，不过是老天不想给，不过是孩子在天上还没选好妈妈罢了。离！

主动放弃的林青看上去像是被扫地出门了。但他知道，另一方当事人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她离开了旧的城市，她修复伤口，她重新出发，她不再年轻，但她也不相信爱情了。直到遇到现任。

他一点儿都没长到自己的审美上：

林青喜欢双眼皮，现任不但是单眼皮，还架着一副眼镜；

林青喜欢瘦高个，现任高，但不瘦，他俩认识的时候他就像一只草莓熊了；

她没想过自己会接受一个卷发的男生，但现任是天生的卷毛，如果不勤加打理，出门就得让鸟做了窝那种；

但，他对她千万倍呵护顺意，八年了，没红过一次脸。睡不着的时候，林青总在问自己，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一切？包括当年婚前的要求——不生孩子。

可是她记得他这么说：“不生就不生。我可以把你当孩子宠。”其实也就是这句话，她才下定决心再嫁的。

但，八年了，时光一点点在林青的心上撬开小缝，把种子撒了进去，又不知不觉地滋养它生根发芽。她根本没想过也没注意到，也许一个新的世界已经向她悄悄打开了门。

客厅里的那抹猩红最后闪动一下身体，逐渐消失。林青怔在原处的身体突然被人环住，她像颗小种子被环进大树的怀中。

大树问，你又在想什么？

种子答，我也不知道。她转过身体去，把脸埋进树的怀抱，呜呜说，可能我后悔了。

嗯？

我——可能后悔做丁克了。种子抬起头，借月光看着大树的下颌。我想、想生个我们的孩子……

大树把种子环得更紧，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些，心跳也似乎更快了些。他把下巴放在种子的额上，沉沉说，好啊，有了孩子我可以宠你们一双的。

种子在夜里落下了泪，泪变成滋养种子的水，而水，——则令青青如林焕发新生。一切，又是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