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狂风咆哮,黄沙满天,只单胡雁已在风尘中摇摇欲坠。
一排长长的脚印也如这只胡雁般脆弱,轻轻便被风沙吹散。
在那茫茫大漠上唯一行走的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顿了顿,回头一看。
再无他来时的踪迹。
二
晚间大漠里最多的,既不是沙子,也不是傻子,而是爱笑的星星,他们的眼睛总是一眨一眨,十分可爱。
韩信躺在一个草席上,在柴房不大的窗户里,他看到了满天繁星。
他像以往八年一样发着呆,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本书。
一本怪人给他的书。
三
烈日炎炎,黄沙烁烁。
在这个离大漠最远,也是离玉门关最近的地方,有一家破旧的茶店。
韩信是这里的一个小伙计。
他和老板一个姓,可他并不是老板的儿子,而是老板在附近里捡到的一个孤儿。
在这一片黄沙上,将一个婴儿丢下,也必须做好让他死的准备。
韩信虽不过八九岁,却已经懂得很多。
在这一条通往大漠的必经之路上,会来很多种人,而这些人,大多是亡命之徒。
大漠是出了名的凶险,而人心,却比大漠更险恶百倍。
在这里的茶店,会比外面赚的多得多,也会比外面危险得多。
韩信曾亲眼见过老板娘卖笑屈辱讨好,也曾见过老板卑躬屈膝,连韩信自己,也钻过别人裤裆,只因他不小心倒错了他人茶杯。
这样的事,发生得太多太多,多的不值一提。
因为在这里,尊严并不如性命值钱,而一条性命,也并不会比一条狗值钱。
这一天并不特别,太阳依旧是灼热的温度。
特别的是,有一个人,从大漠里回来了。
去大漠的人很多,而能够从大漠里回来的,自韩信记事八年来,
不过这一人罢了。
他带着斗笠,脚踩着细沙,阳光在他身上破碎,为他渡上一层金边,好像他整个人都被太阳融化。
茶店里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走路明明没有发出声音,却吓得方才高谈阔论的诸位英雄好汉宛若惊弓之鸟般,哆嗦了一下,马上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他仿佛没看见众人的惊慌失措,依旧宛若闲庭游步般走了过来,左臂上的剑刃反射出耀眼的强光。
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只有韩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里闪烁着莫名的光。
他好像感到了韩信的目光,隔着斗笠,朝着韩信的方向轻轻一笑。
他越走越近,众人心跳的声音也越来越快。
其中有一个使剑的好手,他的身体抖得很厉害,他已经控制不住手里嗡鸣的剑,随着剑一起向那一个人飞去。
“叮——”地一声,好手跪在了地上,他的裤裆甚至湿了一大片,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
他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碎成两半的剑,抖成了一个筛子。
明明这一幕很好笑。
却没有人一个人会笑。
那些之前还在高声喧哗,近乎无可匹敌,虎背熊腰的汉子一个个像成了哑巴,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风声突然变大了。
传到耳边的笑声也大了。
众人像在看疯子一样看着韩信,包括那个人,也是饶有趣味地看着韩信。
韩信抱着肚子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很用力,甚至笑出了眼泪,泪水顺着他额角的冷汗一起滑落。
他想赌一把。
他很可能会死,但如果他活了下来,他便再也不用过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韩信的胆子很大,他也愿意去尝试。
很多人看出了他的想法,对这个不知死活的茶店小二露出了冷笑。
唯有那个人看了他很久。
韩信在猜测隐藏在斗笠下的人的神色,他握成拳头的手掌心里泌出了很多冷汗。
“你”,他抬起手,用剑指了指韩信,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
他缓缓道:“陪我喝一天酒罢。”
四
这个往常人来人往的茶店现在只有两个人。
一个大人,一个小孩。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老板还是客人,都被赶走了。
韩信和斗笠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挂在茶店上破烂的白布招牌正迎风猎猎,周围安静得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斗笠人随手把手中的剑搁在桌面上,用着刚才握剑的手摘下了自己的斗笠。
韩信信这时才看清他的面容,朗目疏眉,如通玉柱般笔直的鼻子,温润的脸上泛着莹白的光泽。
他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若笑起来,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流人物。
可最吸引人的,却不是他年轻的样貌,而是他空荡荡的右手。
他看着韩信惊讶的神情,笑道:“像我那么年轻的人,难道很少见吗?”
韩信点了点头。
对面的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像我这样实力高强的年轻人,的确很少见。”
韩信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奇异,他也没见过这样的人。
对面的人笑着看着他,但心神却不在韩信身上,也不知道飞往哪里去了。
韩信在猜,他想从这个人身上猜出一条活路,一条好路。
他知道对方看中了他的大胆。
但韩信并不清楚,这个大胆究竟触中了对方心里的什么位置。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
他们想的却南辕北辙。
这久久的沉默被长长的倒水声打破。
对面的人倒了两杯茶,他随手一点,两杯茶便轻飘飘地送到韩信面前。
韩信皱了皱眉,二话不说将此茶一口饮尽。
对面的人问他:“这酒好喝吗?”
韩信想了想,道:“好喝。”
对面的人收了笑容,微怒道:“这明明是茶,怎么是酒?”
韩信回答道:“我只是说,好喝。”
对面的人缓了缓怒意,道:“你再喝一杯,再说说好不好喝。”
韩信闻言,又喝了一杯。
“还好喝吗?”
“好喝。”
一柄冷冷的剑突然放在在了韩信温热的颈脖处。
死亡的恐惧瞬间侵袭了韩信,使他的手脚发麻,心跳如雷,但血液却在不断逆流。
这一刻,无数纷乱的思绪在韩信头脑炸裂开来,他好像看见了自己悲凉的死壮。
对面的人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问道:“为什么你觉得好喝?”
“因为第一杯是好喝,那么第二杯也是好喝。”
也许是人在临死前总会爆发最大的潜力,甚至连韩信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句话。
或许他的命运本不该就此结束,或许是那人大发善心。
但那把剑已经从他的脖子上离开了,韩信也还活着。
对面的人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灿烂,他放轻声音道:“那么即使是第三杯,第四杯,也是好喝?”
韩信的脚底发凉,他已经摸不清这个喜怒无常的人的性子了。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喝饱了,那么再好喝,也并不好喝了。”
对面的人听了这句话,怔怔地有些出神。
他忽然道:“这茶很粗劣,怎么会好喝呢?”
他又自言自语地答道:“可这是在附近唯一可以喝到的东西了。”
他好像疯了一样,一直重复着这两句话。
韩信看着他,心中难免有些讥讽。
实力再高又如何,还不是个疯子?
疯子自问自答着,但问来答去也得不到一个答案,他的神色有些狰狞和愤怒。
他突然夺过韩信手中的茶杯,倒过的茶溢满了整个桌子,疯子衣袍都被打湿,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急急地把一杯茶灌入口中,好像这劣茶是什么仙露琼浆。
他的动作太急了,牙齿碰到茶杯发出响亮的碰撞声,他的喉咙顿时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可一入口,疯子又好像承受不住地把它咳了出来。明明茶水是绿的,到了他眼角反倒变成红色。
韩信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疯子一杯又一杯地喝,又一口一口地咳了出来。
他好像实在腻了,才抚着胸口道:“好喝,好喝。”
他很快乐地笑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那么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疯子看着韩信,突然好像变了个人,眼神变得很深沉,他轻轻道:“你如果拥有了天下第一的力量,可却失去了一件对你来说很宝贵的东西,你觉得值得吗?”
韩信看着他,想了想道:“武功只是一个手段而已,我并不会步任何人的后尘。”
疯子的脸瞬间变得很白。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本书。
那是一本很旧的书,上面一个字都没有。
疯子神情怀念地看着这本书,缓缓道:“你的资质很好,我将给你这天下间第二的功夫。”
韩信不禁问道:“那第一是谁?”
疯子自嘲道:“天下第一便是我。”
“那你为什么会有天下第二的功夫。”
疯子平静地说道:“因为我杀了他。”
韩信的后背有些发凉,他艰难地问道:“那么珍贵的东西,你又何必送给我。”
疯子不禁笑出声来,道:“武功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东西,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说着,刚刚被他用心捧着的书被他随手甩到了韩信手里。
疯子说:“你今天告诉了我很多答案。”
“这本书我本来就打算给你,可现在,为了奖励你的聪明,我决定再给你一个奖励。”
“我将告诉你一个故事。”
“关于天下第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