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

爱人的大表哥阿伦患了尿毒症,需要终身透析,现在每周透析两次,花钱像流水一样。

在公婆看来,我最容易同情心泛滥,平时碰到普通乡邻有困难,都会尽量施与援手,现在她弟弟的儿子得了这么严重的病,按说我每年都应该拿点钱表示一下心意。

于是在我们回老家给公婆过生日的时候,她特意在我面前提起这事。

一直以来,为了让公婆开心,只要她提出来的,哪怕是我不喜欢做的事,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原则,我和爱人想着顺者为孝,都会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去年我们给爱人舅舅拜年的时候,阿伦也在家,当时爱人的姐姐们纷纷献爱心,我只是顺便问候了一下,并没有如公婆所愿出钱资助,爱人更绝,直接问都没问。

爱人并不是小气的人,之所以对阿伦这样冷淡,是有原因的。

爱人老家和阿伦家隔得并不远,小时候他们一起长大,不要说是亲舅舅的儿子,就是普通的发小,也不应该这样冷漠无情。

可是爱人说,他出车祸在老家养伤的那两个月里,阿伦对他不闻不问,他躺在床上反复地想,从小到大,竟然想不到阿伦对他哪怕有一丁点的好。

爱人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对他有恩的人,他自然是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但他更明白:如果亲人之间,在最困难的时候都可以那么冷漠无情,那么这样的亲戚,也就没有再交往的必要了。

说起来,阿伦是第一批到广东淘金的打工者,也曾混的风生水起,据说在一家电子厂任主管。

那些年阿伦每次回来都派头十足,也率先在村里盖了楼房,春节的时候来爱人家玩,很有那么几分大老板的架子,给他递烟的时候,他边拒绝边大声说普通的烟抽不习惯,自带了软中华……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阿伦就忽然从广东回来了,那时候我们在城里开店,生意还不错。

阿伦的爱人到城里来玩,也曾到我们店里消费,虽然空着手,连给我孩子零食都舍不得买一点,我们依然是热情的招待,不仅在店里消费全免单,中午还特意设宴款待。

那时候虽说我们平常各忙各的,到了春节却都会回老家聚会,和阿伦他们也会一起打牌聊天,表面上看,似乎亲如一家。

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好:只有大病一场,才能考验感情的成色。当然这个感情不仅包括爱情,也包括亲情。

十几年前,爱人炒股欠了一身账,不顾我的劝阻独自去了南方,没想到被骗入传销组织,逃出来时摔断了腿,直接投奔了他在浙江打工的小姐姐,找他小姐姐借钱动了手术。

爱人腿伤痊愈后在船上当了一名水手,正所谓祸不单行,离上次手术还不到一年,爱人在一次下班回租住的小屋时,遭遇了车祸,他的另一条腿膑骨被撞成粉碎性骨折,爱人当时就痛晕了过去,等他醒来,肇事司机已经逃逸……

因为十几年前监控设施还不完善,无法找到肇事者,拖了几天后,爱人因无钱到当地的医院动手术,加上他姐姐要上班也没人照顾,就打电话通知了我。

我立即要爱人回来,找我侄女借钱将他送进了本地最好的地区中心医院,但是因为拖的时间太长,爱人受伤的右腿肿的厉害,不能立即手术,必须先消炎。

这样一折腾,等爱人动完手术,稳定下来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因为我们每年会回老家和公公婆婆一起过春节,我就直接将爱人送回了老家。

公公婆婆开始只想将爱人送进普通的医院,见我执意将爱人送进了中心医院,对我诸多不满。

公婆在和她娘家人唠嗑时,埋怨我不会当家理事。说我们的情况今非昔比,我却不能认清现实,非得进中心医院;那么贵的医疗费又不能报销;如今旧账未了,又添新账,这辈子恐怕再也爬不起来了。

公婆说是这么说,毕竟是她的儿子,遇到这么大的事,当然也没有放手不管,而是答应将爱人留在老家由他们照顾,让我回城赚钱养家。

那时候确实是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爱人躺在床上养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要照顾年幼的女儿,找一份全职工作根本行不通;但靠我平时做兼职的收入,又无法养活全家,更不要说还要还那么多账。

我想了又想,就决定筹点钱做小生意,先渡过难关再说,毕竟我有做生意的经验。

没想到我刚流露出了想借点钱的意思,爱人家的很多亲戚,对我们就忽然疏远了,我从来没想到人心如此薄凉。

春节亲戚间必然是要走动的,每年春节,我有两天会留在老家做饭,招待来给公公婆婆拜年的亲戚。

2010年春节,大年初二,像往年一样,爱人的两个表哥和一个表妹带着他们各自的爱人和孩子,上午就过来拜年了。

爱人的哥哥摆桌子陪他们打牌;公公忙着给他们泡茶;公婆拿出点心招待;我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准备午餐;家里人像接待贵宾一样簇拥着他们。

只有爱人一个人躺在卧室里,这么多亲戚,没有一个人进去问一问爱人的情况。

将饭菜端上桌后,我担心爱人饿着,就先舀了一碗汤,给爱人端进房去。

爱人摇摇头说他不想喝,说我忙了大半天,先歇歇不用管他。

我察觉爱人的情绪不对,想着出了这么大的事,爱人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恢复,心里肯定渴望来自亲友的关爱,可能是因为他表哥们来了只顾打牌,没有进去问候,伤了他的心。

于是出去后,我有意地故意用桌子上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对公婆说: “妈,您儿子这时没胃口,下午我打牌的时候,您记得给他弄吃的,他动手术伤了元气,千万别饿着了。”

因为按每年的惯例,下午我会陪上午站在两个表哥背后观战的表嫂和表妹们打麻牌,以免她们闲着无聊。

我没想到,这些亲戚就像没听见我说的话一样,继续大吃大喝。

直到离开,他们始终没进房间探望爱人。

春节期间爱人在老家整整呆了两个月,也有亲戚和朋友去探望。但是阿伦好几次过来打牌吃饭,却从来没有进房间问一下爱人的情况,更别说买礼品探望。

爱人后来跟我说,那段时间他的心凉到了极点,别人也就不说了,阿伦可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居然对他不闻不问……哪怕他只是进去问一下情况,即便什么东西都不买,他也不会如此寒心。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阿伦在爱人的心目中已经不存在了。

两个月后,我在爱人的要求下将他接回了城,我边帮着爱人做康复锻炼,边在网上做兼职,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康复锻炼,爱人终于慢慢恢复了健康。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并没有将我们打倒,反而让我们明白了哪些人才值得珍惜。挨过了最苦难的日子,爱人康复后,我和他一步一个脚印,开始了艰难的创业。我们凭借着良好的口碑和诚信,总算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对于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心怀感激,而且有求必应。直到现在,我们还托在那边打工的亲戚,春节时给当年探望过爱人,却因种种原因没回家过年,或者已经在那边安家的朋友带礼品过去;但爱人对这个大表哥阿伦,却始终无法释怀。

马上就要到春节了,我内心也很矛盾,如果顺了公婆的意,那我就必须做通爱人的思想工作。

但是从内心来讲,我觉得爱人是对的,毕竟人到中年,什么样的人不值得交往,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更何况,我们并没有跟公公婆婆分家,他们已经探望过了,我们不再单独表爱心也说得过去。

但是公婆已经开了口,如果不表示一下又怕伤了她的心,我左右为难,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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